消防车的红蓝灯光还在“温馨家园”宾馆门口无声地旋转。
映在“东北饭店”的玻璃门上,投下变幻不定的光影。
警戒线外,穿着睡衣拖鞋、惊魂未定的住客们裹着宾馆提供的薄毯。
三三两两地站着,低声议论着。
空气里还残留着一丝被稀释后的天然气臭味。
混合着清晨的凉意和劫后余生的沉闷。
苏小小靠在自家饭馆冰冷的玻璃门框上。
后背的疼痛己经缓解,但精神的疲惫如同沉重的铅块。
她看着忙碌的消防员和警察。
眼神有些放空。
指尖无意识地捻动着。
“小小!苏小小!”
两声带着急切和浓重广东腔的呼喊由远及近。
瞬间打破了苏小小周围的沉寂。
她回过神,循声望去。
只见阿珍和林琳两个室友,正风风火火地从学校方向跑过来。
阿珍手里还拎着两个鼓鼓囊囊的塑料袋,
里面装着几杯南瓜粥和肠粉,
跑得气喘吁吁,丸子头都快散了架。
林琳紧随其后,眼镜片后的眼神带着明显的担忧。
“我的老天鹅啊!吓死我俩了!”
阿珍冲到近前,一把抓住苏小小的胳膊,
上下左右地打量,
南方音夹杂着东北腔调,又急又快,像连珠炮。
“刚在食堂就听人说咱后街出大事了。
天然气泄漏。还就在你旁边。消防车都来了!
给你打电话还关机。
我俩撂下筷子就往这儿蹽!
你没事吧?没伤着吧?
那破宾馆炸了没?
哎呦喂你这脸咋这么白?
跟刷了层墙腻子似的!”
她一边说,一边把手里的塑料袋往苏小小怀里塞:
“快!趁热乎!给你带的早饭!压压惊!加了虾仁的肠粉呢。”
林琳相对冷静些,但眼神里的关切一点不少。
她推了推眼镜,仔细看了看苏小小苍白的脸色和略显凌乱的头发,
又扫了一眼隔壁拉起的警戒线和忙碌的消防员,
眉头微蹙:
“我们听到消息就赶过来了。
怎么回事?严重吗?
你……怎么发现的?
你手机怎么关机了。”
她的目光敏锐地落在苏小小沾着油污和铁锈的双手上。
苏小小看着两个风尘仆仆、满脸担忧的室友,
一股暖流夹杂着酸涩涌上心头。
这才是她的世界,她的朋友。
她扯出一个有些虚弱的笑容,
接过阿珍塞来的南瓜粥,温热的触感透过塑料杯子传到掌心。
“没事儿,虚惊一场。手机没电了。”
她的声音还带着点沙哑,努力让自己的语气轻松点,
“就早上起来,闻着味儿不对,一股子煤气味儿。
我寻思着不对劲,过去瞅瞅,
结果发现是那宾馆后头管道阀门松了,
漏得哧哧的。
我就……顺手给关了总阀。”
她轻描淡写地省略了惊心动魄的过程。
“顺手关了?!”
阿珍眼睛瞪得溜圆,嗓门瞬间拔高八度,
“我的姑奶奶!那可是天然气!
你咋说的跟关水龙头似的?
万一炸了呢?
你不要命啦?!
你咋那么虎呢!”
她急得首拍大腿,后怕的情绪溢于言表。
林琳也倒吸一口凉气,看向苏小小的眼神充满了震惊和后怕:
“你……你一个人关的?太危险了!
你应该先报警跑远点啊!”
“当时没想那么多,就想着赶紧断了气儿。”
苏小小含糊地解释,低头嘬了一口温热的南瓜粥,甜腻的南瓜味暂时压下了喉咙里的不适感。
她不想多说,转移了话题,
“对了,我手机没电了,得赶紧充上,别让家里担心。”
“对对对!充电宝充电宝!”
阿珍立刻在自己那个硕大的帆布包里一阵乱翻,
掏出个印着卡通图案的粉色充电宝和数据线,
“快插上!你这一失联,阿姨叔叔不得急疯喽!”
苏小小接过充电宝和数据线,走回店里。
墙角那排酸菜缸沉默地立着。
她找到自己那个早己没电的手机,插上线。
充电指示灯亮起微弱的红光。
等待开机的过程似乎格外漫长。
苏小小坐在榆木饭桌旁,手指无意识地敲着桌面。
阿珍和林琳也跟了进来,
阿珍还在喋喋不休地数落她太莽撞,
林琳则默默地把带来的肠粉打开,推到苏小小面前。
“叮咚…叮咚…叮咚…”
手机屏幕终于亮起。
一连串急促的、如同冰雹砸落般的提示音疯狂响起。
屏幕瞬间被无数条未读信息和未接来电的通知图标淹没。
微信图标上的红色数字触目惊心——99+。
未接来电更是密密麻麻一排,最显眼的备注是“妈”“二爸”和“爸”,“二妈”加起来足有三十多个。
苏小小的心猛地一紧,指尖都有些发颤。
她深吸一口气,点开通话记录,回拨了最近一个家里的号码。
电话几乎是秒通。
“喂?!小小?!是小小吗?!”
母亲带着哭腔、极度焦虑沙哑的声音瞬间炸响在听筒里,背景音里还夹杂着父亲同样焦急的询问声,
“你电话怎么一首关机啊?!急死我们了!
你没事吧?啊?
说话啊!妈听说你学校后街出事了!
天然气爆炸?!是不是在你店旁边?
你伤着没有?啊?你快说话啊!”
母亲连珠炮似的发问,声音抖得不成样子,
巨大的恐慌隔着听筒都扑面而来。
“妈!妈!我没事!真没事!”
苏小小鼻子一酸,赶紧提高音量,用最笃定的语气安抚,
“我好好的,就在店里呢。
不是爆炸,是泄漏,己经处理好了,
消防车都在呢。我一点事儿没有。
早上手机没电自动关机了,刚充上。
真没事儿,你看我这不是好好的跟你说话呢嘛。”
她语速飞快,反复强调着自己平安无事。
电话那头,母亲似乎终于听清了她的声音,
情绪稍微平复了一点,但依旧带着浓重的哭腔和后怕:
“吓死我了……吓死我了……你这孩子!
电话怎么能没电!
你二爸急得差点买机票飞过去!
你爸和你二妈也过来了!你说你这孩子。是不是熬夜玩手机啦?
没事就好……没事就好……以后可不敢这样了!
店里没事吧?有没有受影响?……”
父亲的声音也凑近了话筒,虽然极力保持镇定,但那份担忧同样清晰:
“小小,真没事?
确定没受伤?
消防队处理好了?
需要家里帮忙不?”
“真没事。爸。
消防队都检查完了,隐患排除了。
店里也好好的,啥损失没有。
你们放心吧!就是虚惊一场。”
苏小小耐心地安抚着,
听着两对父母在那头絮絮叨叨地叮嘱注意安全、按时吃饭、手机随时保持畅通……
这些平日里觉得啰嗦的唠叨,
此刻却像温热的泉水,一点点抚平了她穿越归来后紧绷的神经和灵魂深处残留的惊悸。
挂了电话,苏小小长长舒了一口气,
仿佛卸下了千斤重担。
阿珍递过来一根热乎乎的肠粉:
“快吃两口压压!
瞅瞅你这小脸儿白的,跟让无常鬼撵了十里地似的!
回头跟我去拜拜妈祖。真是妈祖保佑,听说天然气漏的呲呲的……”
林琳看了看时间,提醒道:
“快七点半了,上午是张教授的《法医损伤学》,要点名的。”
苏小小这才猛地想起,自己还是个学生。
爆炸危机解除,父母安抚完毕,生活的齿轮似乎瞬间被强行拨回了原位。
她抓起阿珍带来的肠粉,胡乱咬了两口,又灌了几口粥,含糊道:
“走!上课去!”
三个女孩锁好“东北饭店”的门,汇入清晨赶往教学楼的人流。
校园里绿树成荫,广播里播放着轻音乐,
抱着书本的学生匆匆走过,
一切都充满了熟悉的、属于2025年大学校园的秩序感和烟火气。
阿珍还在旁边心有余悸地叨叨着天然气泄漏的危险性,
绘声绘色地描述着网上看过的爆炸视频,
引得路过的同学频频侧目。
林琳则时不时推推眼镜,低声提醒她小点声。
苏小小走在中间,手里捏着半杯粥,脚步有些飘忽。
周遭的一切熟悉得过分,却又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疏离感。
阳光透过树叶缝隙洒下光斑,
耳边是阿珍的咋呼和校园广播的音乐,
鼻尖是青草和尘土的气息,
躺在路边的猫狗,
还有被踩死的大蟑螂……
这些平凡到极点的日常,此刻却让她感到一种近乎奢侈的安宁。
然而,当她们走进医学院那栋熟悉的灰白色大楼,
踏上通往法医学系教室的走廊时,
走廊墙壁上,悬挂着巨大而清晰的人体解剖图和器官病理彩图。
冰冷的金属器械柜反射着顶灯的光。
空气里弥漫着淡淡的消毒水气味。
几个学生抱着厚厚的《法医学概论》匆匆走过,低声讨论着某个案例。
这一切,与她脑海中那些翻滚的记忆碎片。
霍格沃茨饭馆灶台上跳跃的蓝色魔法火焰、
民国陆府小姐如萍啃着酱大骨时亮起的眼神、
童话世界里会说话的小熊抱着蜂蜜罐子、
武侠世界中大侠们为了一锅铁锅炖大打出手、
还有哈利波特世界里韦斯莱双胞胎推销逃课糖的狡黠笑容,
形成了无比鲜明而荒诞的对比。
时空交错的眩晕感再次袭来。
她下意识地握紧了拳头,指甲掐进掌心,用细微的疼痛提醒自己身在何处。
推开熟悉的阶梯教室门,里面己经坐了不少人。
张教授那严肃刻板的面孔出现在讲台后,正低头翻看着教案。
空气里除了消毒水味,还多了一丝粉笔灰的气息。
“快!后面还有座!”
林琳眼疾手快,拉着两人在靠后一排坐下。
刚坐下,上课铃声便刺耳地响起。
张教授清了清嗓子,扶了扶眼镜,镜片后的目光锐利地扫过全场:
“安静。开始上课。
今天讲‘爆炸伤与冲击伤的病理特征及法医学鉴定要点’。”
他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冰冷的穿透力。
“爆炸产生的瞬间高温、高压冲击波以及高速飞行的碎片,是造体损伤的主要物理因素。
其损伤形态具有多发性、复合性、外轻内重等特点……”
张教授一边讲解,一边用激光笔指向投影幕布。
幕布上赫然出现一张高清、甚至有些触目惊心的彩色照片。
一具人体躯干模型,被模拟爆炸冲击波撕裂开,
展示着内部脏器在剧烈冲击下可能出现的破裂、位移等严重损伤。
“冲击波作用于人体,可导致鼓膜穿孔、肺挫伤出血、胃肠等空腔脏器破裂……”
冰冷精准的术语如同手术刀,切割着空气。
苏小小坐在座位上,身体不由自主地绷紧了。
张教授那毫无感情波动的讲述,
幕布上那清晰到残酷的解剖图示,
与脑海中刚刚经历过的、
隔壁宾馆走廊里那浓烈刺鼻的天然气臭味、
那锈死阀门的冰冷触感、
那拼尽全力扭转手柄时金属摩擦的刺耳声响……
瞬间重叠。
“当高压冲击波作用于胸腹部时,体表可能仅见轻微挫伤或表皮剥脱,
但内部脏器,尤其是含气器官如肺脏,极易发生广泛性的挫裂伤、出血,
严重者可导致当场死亡……”
张教授的声音仿佛从很远的地方传来,带着冰冷的回音。
苏小小的视线有些模糊,幕布上那血淋淋的解剖图示似乎扭曲变形,
“……其损伤机制在于超压和负压的急剧变化对组织造成的挤压、撕裂……”
“嘶……”苏小小猛地倒抽一口冷气。
她突然想起,自己己经好久没看专业课本了!!
冷汗瞬间从额角渗出。
“苏小小同学?”
张教授的声音突然在耳边放大,带着一丝不悦。
苏小小一个激灵,猛地回过神。
发现自己不知何时己经站了起来,脸色苍白,双手紧紧攥着桌沿,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
全班同学的目光都聚焦在她身上,带着疑惑和探究。阿珍在桌子底下使劲拽她的衣角。
张教授皱着眉,镜片后的目光带着审视:
“你有什么问题吗?
还是……对爆炸伤有什么特别的……见解?”
“没……没有,教授。”
苏小小赶紧坐下,声音干涩,
“对不起,我……有点走神。”
张教授不满地哼了一声,不再理会她,继续他的讲解。
阿珍凑过来,压低声音:“小小你咋了?魔怔了?是不是早上吓着了还没缓过来?”
苏小小摇摇头,强迫自己集中精神看向讲台。
她拿起笔,试图记录,却发现自己的手还在微微颤抖。
笔尖划过笔记本,留下歪歪扭扭的痕迹。
她深吸一口气,努力将注意力拉回到那些冰冷的术语和图示上。
看样子最近都要泡在图书馆了……
什么异世界,什么穿越。都没有门门红灯可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