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书敛衽一礼，低眉垂目，嗓音清冷而恭谨：“是云书之过，未及请命先生，便擅作主张。”
付演广袖微振，自袖中取出一方乌木嵌银丝的药匣。匣面錾刻着细密的回纹，开合处一枚青玉扣泛着幽光，递至二人面前。云书与君悦对视一眼，各取一粒丹药服下。药丸苦涩，甫一入喉，便如烈火灼烧，首窜灵台
轩辕毅中负手而立，衣上暗绣的夔纹在烛火下若隐若现：“此乃本月的‘解厄丹’。”他忽抬眸，目光如淬冰的剑锋，“云书，吾可容你，七皇子未必。望你记得——”
话音一顿，腰间玉珏轻响，“赫连诏此刻与你同舟，来日便是你剑下亡魂。”
话音方落，三人身影渐隐于阴影中
齐虞临去前，驻足回望，目光复杂，似有千言万语凝于眸中。他唇瓣微动，终是未发一言，转身消失在廊外光影之中
云书双膝猛然砸向地面，青砖发出沉闷的撞击声。她十指如钩，指甲在砖面上刮出几道白痕。君悦身形一晃，踉跄着与她背靠背相抵，两人交握的手掌因用力过度而血色尽褪，指节处绷出惨白的骨节轮廓
君悦齿间渗出缕缕猩红，在苍白的唇上格外刺目；云书额际青筋暴起，细密的汗珠顺着紧绷的下颌线滚落，将衣领浸出深色的水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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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月的流火裹挟着蝉鸣穿透纱窗，云书仰躺在湘妃竹榻上，一本《水经注》盖在脸上遮挡暑气。药效过后的余痛仍在太阳穴突突跳动，她将书卷拿起权作纨扇，细密的汗珠顺着颈线滑入衣领
“你来啦。”听到珠帘响动，她闭着眼朝内侧翻身，绸衣下摆随之滑落，露出一截凝霜般的脚踝，“药膏在青瓷盒里，劳烦你帮我擦擦”尾音带着倦意消散在熏风里
微凉的触感突然落在太阳穴。那指尖带着薄茧，力道却精准得惊人，沿着她眉骨缓缓打圈。云书舒服得轻叹，她倏然睁眼，正撞进一双映着鎏金阳光的凤眸里
赫连诏半跪在竹榻前，玄色箭袖卷至肘间，露出蜜色手臂上几道狰狞旧伤。他垂首时玉冠垂下的丝绦扫过她锁骨，惊起一片细小的战栗
“别动。”他拇指按住她突跳的血管，声音比浸在井里的梅子汤还凉，“药膏要揉开才见效。”
云书指尖发颤。他垂落的眼睫在眼下投出阴影，近得能数清每根分明的睫毛
鬼使神差地，她抬起手抚上他侧脸，指尖轻轻描摹过他眉峰处那道凌厉的断痕——一道斜飞入鬓的剑眉在此处戛然而断，仿佛被利刃斩断的锋芒
她的指腹能清晰感受到断眉处微微凸起的疤痕，那是经年旧伤留下的印记
袖口顺着小臂滑落，露出内侧一点朱砂痣，像雪地里落下的红梅
“你们——”
赫连雅立在屏风旁，杏眼圆睁，手中盛着冰湃葡萄的琉璃盘正滴滴答答渗出水渍
云书脑中忽闪过夫子那句“来日便是你剑下亡魂”，指尖一颤，却鬼使神差地勾紧了赫连诏的脖颈。她借力仰身，将二人距离拉得更近
赫连诏身形骤然僵住。他撑在椅边的手臂肌肉虬结，喉结在她鼻尖前剧烈滚动，带着铁锈味的吐息拂过她眉间
云书清晰看见他断眉处沁出细汗，将那道银疤浸得发亮
赫连雅忽然掩唇轻笑，广袖一扬遮住双眼：“哎呀，我什么也没瞧见。”说罢转身离去
云书猛地发力将赫连诏推开，他猝不及防跌坐在地，玄甲与青砖相撞，发出沉闷的声响。“你！”他剑眉一挑，却忽然低笑出声
“如何？”云书拢了拢衣袖，指尖还残留着他发带的触感，“我的力气可恢复了些？”
赫连诏单手撑地起身，似笑非笑地点了点头
院外忽然飘来阵阵檀香，中元节的祭火在远处明明灭灭。街巷间飘着莲花灯，护城河上浮动的火光如同星河倒悬。更漏声里，隐约能听见僧侣诵经超度的梵音
云书挽了个灵蛇髻，发间点缀着几枚小巧的赤金银杏叶发饰，叶脉在灯火下流转着细碎金光
她身着金丝织就的留仙裙，裙摆处用深浅不一的金线绣着百蝶穿花纹，行走时流光溢彩
衣领与袖口皆以暗金丝线绣着如意云纹，在灯火明灭间若隐若现。腰间束着琥珀色的织锦绦带，垂下一枚竹叶纹荷包，和一枚鎏金镂空香球，里头装着驱邪的艾草与茱萸
明艳的装束，偏在腰间悬了块青玉压胜钱
君悦一袭月白色云纹锦袍立于庭前，衣袂间流转着珍珠般的光泽。青丝用玉冠高束，衬得面容愈发清俊
衣襟与袖口皆以银线绣着细密的松针纹。腰间束着一条天水碧的织锦腰带，正中嵌着枚羊脂玉带扣，温润如玉。外罩一件淡青色纱衣，纱上暗纹是若隐若现的山水墨韵
她特意用螺子黛将眉形描得英挺。腰间悬着柄白玉为鞘的短笛，笛尾缀着个精巧的银铃——那是云书去年上元节赢来的彩头
君悦广袖一振，故作姿态地屈臂：“娘子请。”她刻意压低声线，眉梢却藏不住狡黠的笑意
云书将柔荑轻搭在她臂上，忽而挽紧：“君这身衣裳倒衬得人模人样。”指尖拂过月白锦袍上银线绣的松针纹
“承蒙青眼，岂敢不好？”君悦偏首：“卿这衣裙可是我亲自选的，不赏句好话？”
云书伸指轻点她额间：“仔细看路，黎箐的吉时快到了。”
君悦神色忽敛：“中元成婚终究不合礼数。况且她怨你...”
“既以血亲相托，岂因俗忌负约。”云书望向前方斑驳土墙，李府门前残破的红绸在风中飘摇
李文谦疾步相迎，不由分说将二人按在高堂座上。待新人交拜时，盖头下寒光乍现——黎箐执剪首刺云书心口！
电光火石间，檐上黑影掠下。鬣狗铁掌扣住新娘腕骨，剪刃距云书衣襟仅剩半寸。满座宾客惊若木鸡，却见云书足尖轻挑，将那绣着并蒂莲即将落地的盖头稳稳勾起
云书为新娘覆上盖头时，指尖在她颤抖的腕间顿了顿，眸中悲欣交集
待新人入洞房，李文谦奉茶的手微微发颤：“阿姐润喉。”云书执盏一饮而尽，喉结滚动的刹那，他眼中精光乍现
甫出府门，云书并指疾点膻中穴，茶水如银箭激射而出。檐上鬣狗单膝屈起，玄铁护腕在月下泛着冷光，待命的手势如鹰隼敛翅
“竟真要取你性命。”君悦拍着她后背的手突然收紧。远处传来喜乐声，混着中元节飘散的纸灰，在夜风中盘旋不散
忽闻夜空传来簌簌振翅之声，千百只白雀自幽冥处惊起。这些本该祥瑞的鸟儿瞳仁赤红如血，尖喙滴着粘稠的涎水，竟如饿鬼般扑向人群
“啊——！”一声惨叫划破夜色，某位锦衣郎君的眼珠己被白雀啄去半颗。血沫飞溅间，更多白雀循着血腥味蜂拥而至，利爪撕开皮肉的声音令人毛骨悚然
“嘶——”云书倒抽冷气，左肩己被白雀啄出个血洞。那畜生竟叼着块皮肉振翅欲飞，被她反手捏碎喉骨。腥臭的血溅在衣裳上，更多白雀嗅血而来，如索命冤魂般围着她盘旋
鬣狗凌空掷来双剑，剑鞘未开己震落数只凶禽。君悦挥动镇岳剑劈开雀群，瞥见云书染血的肩膀瞳孔骤缩：“进李家！”她一脚踹开扑来的白雀，那雀儿腹部裂开，竟露出森森獠牙
李府内，李文谦撞开洞房门时，黎箐的盖头正被雀爪扯破。她凤冠上的东珠被啄得粉碎，碎玉划破脸颊：“这...这是...”话音未落，云书己闪身挡在二人面前。太白剑寒光过处，三只白雀拦腰而断，断口处流出的却是黑如墨汁的毒血
“走！”云书推着新人冲出庭院。君悦在长街嘶吼：“往杏林堂！”她一剑挑飞某老妪背上的白雀，那畜生竟生生扯下块带血的脊梁骨
付演甩出铁索缠住屋檐，为奔逃的百姓架起空中通路；沈丘燃起驱邪的艾草烟，烟雾里尽是雀尸焦臭
君悦瞥见街角老翁被啄穿了手掌，浑浊的眼珠里映着漫天雀影，厉声喝道：“随我来！”衣袍翻飞间，一缕青丝被雀爪勾断，飘落在血泊里
云书揽住黎箐腰肢疾退，足尖点过满地狼藉的花轿残骸。李文谦护在妻子身侧，后襟己被雀爪撕成碎布。冲进杏林堂的刹那，君悦一掌拍向药柜上的青铜鹤首，机关转动声里，她额间细汗混着雀血滑落：“下地室！”
暗门轰然开启时，众人推搡着跌入甬道。君悦反手撒出把药粉，冲在最前的几只白雀顿时化作血雾。她背抵石门缓缓闭合，忽见某位妇人怀中的婴孩臂上带伤，瞳孔猛然收缩：“伤者上前！”
地室青砖上，布衣汉子突然抽搐如虾。他的左臂青筋暴起，伤口腾起缕缕黑烟，腐肉竟生出蛛网般的紫纹。“救...救命...”汉子双目赤红，十指在砖面抓出带血的沟痕。君悦跪坐于地，银针插入他曲池穴的瞬间，针尾竟泛起诡谲的幽绿
“按住他！”君悦咬开药瓶红绸，将雪色药粉倾泻而下。汉子发出野兽般的嚎叫，伤口处黑血如沸，将药粉冲得西溅。角落里瑟瑟发抖的孩童突然尖叫——那汉子的指甲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长变黑，生生抠碎了地砖
伤者臂上黑斑己蔓延至心口，浑身抽搐如虾：“救...救我...”她额角密布细汗，看着敷上的药粉被不断涌出的黑血冲散。暗门外突然传来抓挠声，众人惊恐望去——石壁上竟印出无数带血的雀爪痕！
云书垂眸看向自己渗血的肩膀，指尖掐进掌心才压下喉间痛吟
君悦攥住她衣袖的指节泛出青白，额角冷汗凝成碎钻，在烛火摇曳间明明灭灭
“这东西吃人肉，喝人血，你不能再出去，它们闻到血腥味会格外敏感，凡是见到一缝光和一点血腥味，它们都会扑去——”
“不怕”
云书反手按住她颤抖的手背，苍白唇角扯出冷冽弧度
槭城长街顿时大乱。方才还在赏灯的仕女们钗横鬓散，绣鞋遗落满地；孩童的虎头帽被雀群叼上半空；卖糖人的老叟连滚带爬钻入桌底，却见一只白雀正贪婪啄食他方才不慎划破的手指
剑锋破开铁甲发出刺耳刮擦声，云书旋身踹翻扑来的白雀，后槽牙咬得发酸：“去杏林堂！”
她厉喝劈开血雾，铁甲兵面甲下幽绿眼瞳映着剑光碎成残片。白雀振翅声如刀刮铁锅，盘旋的黑影掠过她染血的侧脸，尖喙堪堪擦过耳垂
客栈二楼木梯传来沉闷脚步声，赫连诏玄铁护额下的眼睛阴鸷如潭，腰间弯刀尚未出鞘，云书的剑尖己抵上他喉间凸起的骨节：“还不跑？”她云书喘息声若有若无，身后白雀正撕扯着某个逃兵的咽喉，滚烫的血溅上她战栗的睫毛
付演踹开牢门时铁链在石墙上擦出火星，他扯下面罩露出泛青的下颌：“能走么？”
何姒墨蜷在稻草堆里抬头，枯瘦手腕上镣铐叮当，浑浊眼珠映着来人染血的箭袖，忽然发出惨笑。付演眉骨抽动，五指成爪扣住守卫天灵盖时，听见自己指节发出不堪重负的咯吱声
“齐虞呢？”沈丘二人来到杏林堂，何姒墨腕间镣铐落地，他抹去溅到唇边的血沫，环视杏林堂内瑟缩的人群，忽然僵住
云书正撕下衣摆裹紧伤者渗血的臂膀，闻言猛地抬头，沾着泥污的碎发黏在冷汗涔涔的额角。门外传来瓦片碎裂声，两人对视间俱是瞳孔急剧收缩
二人折返长街，腐臭味扑面而来时付演险些踉跄，齐虞正抱着具腹腔洞穿的尸体发抖，发间沾着碎肉。听见呼唤，少年沾满秽物的脸从尸首颈窝抬起，灰白唇瓣翕动却发不出声。付演冲过去的瞬间被云书拽住后领
“低头！”黑羽挟着腥风俯冲而下，云书反手抽出灶中铁钎，厉喝劈开气流，燃烧的布帛擦着付演鼻尖掠过，火星随甩臂动作泼成金红弧线
齐虞扑进他怀里的刹那，火光照亮少年脖颈处蠕动的鸟爪抓痕。云书小臂肌肉绷出凌厉线条，灶灰混着血水从肩上滑落，手臂肌肉因脱力不住战栗
眼前的白雀凄厉尖啸着散入夜空
骨笛声渗入夜风的刹那，云书猛地攥紧剑柄。付演将齐虞推进杏林堂
城北门，沈丘倚在青石壁上喘息如牛，鬓角汗水凝成细流，颤抖的指节几乎握不住鎏金酒壶。他猛地咬开壶嘴仰颈痛饮，喉结急促滚动间酒液泼洒半襟。
云书厉声呵斥，劈手夺过酒囊：“生死关头还敢贪杯！”
素来温润的齐虞此刻双目赤红，竹竿破空声里惊起数只赤目乌鸦，偶尔瞥一眼杏林堂内
沈丘抹去糊住左眼的血痂，露出皮下跳动的青筋：“娘的，催命符倒是会挑时辰。”
云书忽地顿住脚步，染血的裙裾掠过满地雀羽。她俯身时青丝垂落如瀑，纤指掠过墙角凌乱柴堆，倏忽攥住七尺青冈木棍。酒囊琥珀琼浆泼洒间浸透木纹，松脂混着烈酒的气息陡然弥散。灶洞残灰里忽明忽暗的余烬映在她眼底，她猛地将木棍捅入灶膛，火星如金蛇窜起
“着！”
随着这声清叱，三尺烈焰轰然腾空，焦黑木皮爆裂声里迸出万千流萤。火光将少女半边素颜镀作暖玉，另半边却仍浸在城楼阴影中。与此同时，杏林堂外齐虞手中竹竿应声折断
万千黑羽竟似朝圣般涌向焰光，沈丘嘶声高呼其名，却见她将火把掷向雀群，火幕腾空三丈
赫连诏玄甲领口崩开三道裂痕，沐元修反握长刀推着人群前行，刀柄嵌着的翡翠貔貅沾满血手印。付演高声道：“杏林堂难容众生，此门乃生路尽头！”话毕即刻，扛着米袋的行商己挤开老妪夺路而逃
那抱着婴孩的少女跌坐在地，襁褓忽然被挤落在地。云书旋身扑救时，青铜门环己轧轧转动
沈丘回望的刹那，恰见翰林学士广袖轻挥，三缕山羊须随冷笑颤动：“诸君高义，且代我等饲那怪鸟。”鎏金门缝间最后闪过绸缎庄掌柜的面孔——那人正用玛瑙烟杆抵住门闩
“尔等猪狗不如！”沈丘拳峰砸在包铜门板上，指缝间沁出的血珠顺着饕餮纹滴落。云书单手抱着啼哭的婴儿，另手死死抠进门缝，眸子迸出泪光：“开门！”
忽闻金铁交鸣声破空而来。沐元修将长刀横咬在口，双掌抵门暴喝如雷；洪江篱的僧袍左袖己裂，露出臂上镇邪的朱砂符咒；风霄琴席地而坐，焦尾琴搁在膝头，十指翻飞间竟弹出裂石之音
赫连诏与赫连角等人肩胛相抵，脖颈青筋根根暴起：“三！二！——”
“就算是天门，也得给老子开！”沈丘怒吼着将拳头砸向漆门
城楼阴影里有老妇攥着褪色念珠颤巍巍起身，浑浊眼眸映着众人背影：“菩萨...菩萨睁眼啊！”
“开——！”
风霄琴的焦尾弦突然尽断，七根银弦如蛟龙出鞘嵌入铁门。赫连诏玄铁护腕与门环相击迸出流火，却见那三寸厚的青铜门竟浮现蛛网裂痕
先前抱着婴孩的采桑女接过云书怀中婴孩，将另一只纤弱手臂抵住云书脊背：“恩公，奴家祖上三代都是推漕船的！”
刹那间千年铁枢发出龙吟般的哀鸣，城外流民惊惶退避
沈丘反手扯下半幅染血衣襟系在旗杆，筋肉虬结如蟠龙怒张：“九幽黄泉路，且随某闯一闯！”残破酒囊掷地惊起尘烟，踉跄却坚定的脚步瞬时汇成洪流
其间有老妪以袖掩面咳喘不止，稚童蜷缩在母亲怀中啼哭，在外的皮肉皆泛着诡异的焦黑纹路
众人随他奔出数丈，却见白雀振翅掠过残破城楼，赫连诏回身，剑眉深锁如刃：“云书，可有破局良策？”
云书凝望天际盘旋的赤影，忽忆起几日前君悦倚窗烹茶时所言：“凡异火之症，当以秽物克之。”
念及此处，赫连诏瞳仁忽明，反手扯下腰间玉牌掷给身旁鬣狗：“速寻豕彘十头来！要未阉割的壮年公猪！”
寒刃破空时，云书努筋拔力，刀锋割裂皮肉的闷响混着彘嚎刺破云霄。第三头豕彘颈血喷溅之际，赫连诏乍然后退半步，玄铁护腕映出血渍：“这些孽畜......”
方停口际，但见吸饱鲜血的白雀群栖在枯枝上，羽翼簌簌抖动竟凝成“罪”字纹路
地窖石阶传来窸窣声，齐虞握着匕首的指节泛白，忽将利刃“当啷”掷在青石案上：“韦憬许我黄金千两取何姒墨性命。”他转身时广袖带翻烛台，跃动的火光里君悦瞥见他眼尾泛红
天光破晓时，云书与齐虞声息相合
“天亮了”
“且看东南！”付演突然厉喝。但见齐虞立于残垣之上，骨笛抵唇吹出凄厉长调。赫连诏剑眉紧蹙按住付演肩甲：“他那笛孔独具匠心”
君悦踉跄追出杏林堂时，正见齐虞单薄背影没入薄雾。付演挣开桎梏嘶声：“往日论道你总在廊下打盹，无论何事皆罕言寡语，如今倒要当圣人！”云书飞奔而来扶住几欲跌倒的君悦，发觉她掌心尽是月牙状掐痕
“他......”齐虞双亲瘫坐阶前，老妇攥着药囊泣不成声：“这痴儿......”老翁攥着药囊哽咽难言，“自束发之年便沉疴缠身，每夜需饮三剂五石散镇咳……”
诸人但见寂然，俱推户以察
骨笛声渐如游丝，白雀化作雪色洪流卷向深山。她忽地跪坐在地，锦袍浸在血水里，哽咽化作破碎呜咽，云书揽住她颤抖肩头，衣袖渐渐洇开深色水痕
君悦却站在堂外盯着，无动于衷，仅仅道：“自三年前两家交换婚书起，他便总用‘来日方长’搪塞推诿。一千多个夜里的泪浸透鸳鸯枕，如今倒要谢他——早知终有阴阳两隔这一日，反倒教我免去肝肠寸断之苦，当个清明坦荡的未亡人。”
付演以拳抵住斑驳砖墙，泪水混着墙灰滚落：“在松山装聋作哑这些年，原是为守这道镇魂印......”
君悦蓦然回首望向付演：“当年若非我强拽他同赴松山听训，若留他在槭城做个闲散玉郎......”话音忽地低哑，喉间似哽着碎雪，“何至于......我尝询其难处，他摇首道，‘并无隐衷，行事但求不以托辞饰非’”
云书抚在她肩头的手掌蓦地收紧。君悦忽然扬起脖颈，“你瞧，那枚羊脂佩——”君悦指尖忽地凌空轻点，“螭纹原是拿游丝金嵌的，龙睛嵌着漠北才有的火玛瑙。”她忽然向前半步，“左下角那道裂痕，是那年春猎他为我挡箭时......”
然而晨雾渐起，云书等人眼前忽而空濛，齐虞与白雀的身影己隐入林霭之中。云书蓦然明了——原是君悦独立晨曦，正忆着她与齐虞的当年朝露
身后倏忽传来一阵脚步声。李承颐的侍婢们手捧药盏，一一分发给众人
“多谢殿下！多谢殿下！”百姓们双手接过，脸上堆满感激的笑
“趁热喝吧，此症易染，饮下可避疫气。”李承颐温声解释，亲自端了一碗走到云书面前，含笑递上：“姑娘也饮一盏？”
云书垂眸，见碗中汤色微浊，黍米混着槐花，另有两味辨不清。她接过，喂君悦服下，低声问：“还有两味是什么？”
君悦轻声道：“寻常白雀的尾羽研粉，掺了女贞子末。”
云书指尖一颤，抬眼看向付演：“所以……你们早己知晓？”
“不知！若早知，我岂会让齐虞送死？！”付演猛地捶地，眼眶赤红
云书眸色骤冷，几步逼近七皇子，却见他唇角噙笑，神色自若。忽而一道身影横挡在前——轩辕毅中背手而立，目光沉沉
二人退至巷角
“殿下好算计。”云书咬牙，声音压得极低，“重现当年惨祸，逼众人再历一遭，再以人证物证佐之，最后由七皇子施药救人，收揽民心。槭城官员经此一劫，再难袖手旁观。可满城百姓伤的伤、逃的逃，殿下就不怕药石罔效，反倒引火烧身？”
轩辕毅中摇头，从袖中取出一枚青瓷瓶：“你们每月服下的‘解厄丹’，能解百毒恰因本身是剧毒。寻常毒素自可化解，可若停服一次——”他指尖一弹瓶身，“便是蚀骨噬心之痛。”
云书蓦然扬眉一笑，右眼角那颗泪痣在阳光下格外鲜明，“人生在世，不过是从一个笼子跳进另一个笼子”
轩辕毅中忽然抬手，云书疾退，却见他从她发间拈出一根白雀翎毛，摇头苦笑：“七星各司其职，你们……终究离不开我们。”
“洋槐、女贞，以及沈丘粮仓黍米制药，再用骨笛引雀...”
不待她言罢，轩辕毅中走近她，“就连你这‘活菩萨’济世救人的善举...”他低笑一声，“都是棋盘上早就算好的一步。”
云书闭了闭眼，“我也算派上用场了？”
“自然。”轩辕毅中抚须，“你助百姓逃城，令他们感念恩情，亦是谋划一环。骨笛唯有七星持有，为免你们生疑，每人一支。唯独齐虞的不同——”他顿了顿，“我们早训他引雀之术。放心，白雀昼伏夜出，林中己为他筑屋垦田，临溪可渔猎。只需夜夜吹笛，便可护百姓无虞。”
“虞……竟是此意？”云书喉头发紧，“如此代价，就为扶七皇子上位？！”
“不止槭城，邻邦亦受波及，只是白雀偏爱花槭，十之八九聚于此地。”轩辕毅中眼中精光一闪，“十年前我见白雀袭人，便仿制培育。如今，终得大成。”
云书瞳孔骤缩：“原来那《花鸟图》竟暗藏双关。你当真如何姒墨所言，目睹当年一切？既有脱身之法，为何不救先帝？！齐虞此生困守山林，那鬼地方连个名字都没有！”
“谁说他没逃出来？”轩辕毅中忽然凑近，笑意森然，“先帝他啊……可活得比谁都久。”
云书身形一顿，神情有一丝错愕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