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石室残经
建初元年的蜀地,春雨绵绵如诉。卓广陵跪坐在文翁石室的废墟间,指尖抚过焦黑的《诗经》残简,竹片在他掌心碎成齑粉。十五年前,公孙述据蜀称帝,兵败前焚毁成都,这座西汉蜀学的象征,如今只剩断壁残垣。
“大人,真要重修这石室?”管家卓平低声问,“朝廷如今推崇谶纬之学,文翁那套‘明经致用’早过时了。”
卓广陵没有回答,只是从袖中取出一卷家传的《盐铁论》批注,边缘处有父亲卓衡的朱批:“儒以文乱法,而侠以武犯禁。卓氏欲存,当二者兼修。”
他抬头望向残破的讲经台,仿佛看见祖父卓王孙曾立于此,面对蜀中士子侃侃而谈的不是圣贤书,而是《考工记》里的淬火之法。
“修。”卓广陵拍去膝上尘土,“但要改个模样。”
二、金丝楠木
重修石室的消息传开,蜀中豪族纷纷嗤之以鼻。
“卓氏世代冶铁,如今竟想染指经学?”成都杨氏的家主在宴席上讥讽,“莫非要把《论语》刻在铁锭上?”
卓广陵不置一词,只是命人抬进十口樟木箱。开箱刹那,满座哗然——箱中并非预想的金帛,而是整根的金丝楠木,木纹间天然形成的脉络,竟与《尚书·禹贡》的山川走向暗合。
“这是邛崃山阴的千年神木。”卓广陵抚过木纹,“先父临终前嘱咐,若卓氏要转儒门,当以‘木德’代‘金德’。”
杨氏家主突然变色。他认出这些楠木来自卓氏私藏的矿脉禁区,当年为争夺这批神木,杨家曾折损三名子弟。如今卓广陵轻描淡写献出,分明是示威。
当夜,杨家送来百年珍藏的蔡邕手书《石经》残卷,附礼单上写着:“愿助卓公复兴蜀学。”
三、经义淬火
新落成的石室讲堂上,争议比预期更烈。
“《春秋》重义不重利,卓氏却以商贾之道解经,岂非亵渎?”来自雒阳的大儒郑众拍案而起。他指着廊柱上镶嵌的翡翠片——那是卓广陵别出心裁的设计,每片翡翠都阴刻着《考工记》的冶铁术语,在阳光下会投影到经席上。
卓广陵不慌不忙展开一卷帛书:“敢问郑公,孔子周游列国,资费从何而来?子贡货殖,是否违背圣训?”
他击掌三下,仆从抬进一座精巧的铜制水排模型。水流驱动齿轮,带动竹简缓缓展开,呈现的竟是《论语》与《管子》并列的奇文:“‘君子喻于义’旁注‘盐铁之利可养万民’,‘小人喻于利’侧批‘无利之义如无淬之铁’。”
满堂寂静。忽然有寒门学子哽咽下拜:“求卓公授此‘经世之学’!”
西、孝廉锋刃
岁末的洛阳飘着大雪,司徒桓虞的案头摆着两份矛盾的奏章。
一份是益州牧举荐卓广陵为孝廉的文书,盛赞其“复兴石室,教化蛮夷”;另一份则是蜀郡杨氏的密告,附着一把淬毒匕首——刀柄缠着卓氏特产的“火浣布”。
“好个卓氏!”桓虞冷笑,“一边办学堂,一边造凶器?”
他召来卓广陵当面质询。儒生打扮的卓氏家主从容解下佩剑,剑鞘竟是中空的,内藏《尚书》竹简:“此剑名‘折衷’,鞘为文,刃为武。正如在下,半是儒生,半是商贾。”
司徒府的铜壶滴漏响了十二下。最终桓虞在孝廉名册上朱批“卓广陵”三字,却在旁添了小注:“此子若入朝,当置于光禄勋,勿近少府。”——管文化的可以,管钱粮的免谈。
五、金马碧鸡
卓广陵获孝廉身份的捷报传回成都时,正值文翁石室春祭。
祭坛上并列着三件祭品:左侧是卓衡传下的翡翠盐神像,右侧是卓广陵自著的《盐铁论疏》,中央却摆着一匹鎏金铜马——马腹中空,内置机关,转动马尾便会吐出一串五铢钱。
“父亲以铁致富,我以文立身。”卓广陵将铜马赠予石室,“愿后世学子明白,经义如金,商道如马,缺一不可。”
祭乐声中,没人注意到铜马的眼珠是用犀角雕成。月光下,那对眼珠里浮现出微雕的西域商路,与当年卓衡沉江的锦图一模一样。
(本章终)
下章预告
第十二章《土地兼并》:当卓氏以儒学洗白门楣时,其暗藏的商贾爪牙己深入蜀中沃野。一场比盐铁之争更残酷的“庄园战争”,正在稻田与桑林间无声蔓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