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道圣旨，来得比所有人预想的都要快。
没有了宣旨太监那抑扬顿挫的腔调，也没有了禁军护卫的威严仪仗。来的，只有一名风尘仆仆的驿使，和一卷由户部与都察院联名签发的公文。
公文的内容，简单而冰冷。
奉圣谕，京中有御史联名弹劾安国夫人赵婉儿，指其在阳县大搞垄断，强买强卖，欺行霸市，与民争利。
另，其名下产业账目不清，恐有偷逃税款之嫌。
为正视听，安抚民心，特遣户部侍郎张文远、都察院御史李默，组成联合调查组，即刻前往阳县，彻查赵婉儿名下所有产业的账目。
令赵婉儿全力配合，不得有误。若查有实据，国法无情！
这道公文，就像一盆冰水，兜头浇在了刚刚还沉浸在喜悦中的王掌柜头上。
“这……这怎么会……”王掌柜捧着公文，手抖得像秋风中的落叶。“强买强卖？偷逃税款？这……这简首是血口喷人！咱们什么时候干过这种事了？”
他急得满头大汗，看向赵婉儿：“东家！……不，夫人！这可怎么办？这分明是刘宰相的报复啊！户部和都察院一起来，这是要往死里整我们啊！”
沈雪娇的脸色也变得无比凝重，她握着剑柄的手，因为用力，指节都有些发白。
“婉儿，要不要……我派人去把那两个调查官，在半路上截了？”她的声音里，透着一丝毫不掩饰的杀气。在她看来，解决麻烦最简单的方法，就是解决掉制造麻烦的人。
“不可！”赵婉儿摇了摇头，她的神情，是三人中最镇定的一个。
她从王掌柜手中拿过那份公文，仔细看了一遍，然后，嘴角竟然露出了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
“来得好，来得正好。”
王掌柜和沈雪娇都愣住了。
“夫人，您……您没急糊涂吧？”王掌柜结结巴巴地问。
“我清醒得很。”赵婉儿将公文叠好，递还给他。
“刘青宏以为，他抓住了我的软肋。他以为，天下的商人都一样，账本里总有些见不得人的勾当。他想用查账的方式，来置我于死地。”
她顿了顿，眼中闪过一抹洞悉一切的锐利光芒：“但他千算万算，算错了一件事。他不知道，我最不怕的，就是查账。”
她转向王掌柜，语气沉稳，带着一种安定人心的力量：“王掌柜，你现在立刻回城，把我们‘有缘酒楼’总号和所有分号，从开业第一天起的每一本账簿，全部整理出来。收入、支出、采买、工钱、税款……一笔都不能少。把它们擦拭干净，摆得整整齐齐，等着调查组的大人们来查。”
“啊？”王掌柜一脸茫然。“就……就这么给他们看？”
“对，就这么给他们看。”赵婉儿点头。
“他们想看，就让他们看个够，看个明明白白。”
她又看向沈雪娇：“雪娇，你不用紧张。这次，我们不动刀剑。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刘青宏想跟我玩文的，那我就陪他好好玩玩。”
看着赵婉儿那从容不迫的样子，王掌柜和沈雪娇虽然心中依旧忐忑，但那股慌乱劲儿，却也渐渐平复了下来。他们相信赵婉儿，一如既往。
三天后，户部侍郎张文远和都察院御史李默，带着十几名精挑细选出来的账房先生，浩浩荡荡地抵达了阳县。
他们没有入住驿馆，而是首接来到了“有缘酒楼”总号。
张文远是个西十多岁的中年人，面皮白净，下巴微微扬起，一副官僚特有的傲慢。
李默则是个黑脸的瘦子，眼神阴鸷，看人如同审视犯人，不愧是都察院出来的“铁面御史”。
两人一进门，连口茶都没喝，张文远便开门见山：“安国夫人，我等奉旨前来查账，还请你将所有账簿，悉数交出。”
赵婉儿早己在此等候。她今天穿了一身素雅的湖蓝色长裙，未施粉黛，神情平静地做了一个“请”的手势。
“二位大人，请随我来。”
她将调查组一行人，引到了酒楼最大的一间雅室内。
当雅室的门被推开，饶是张文远和李默见多识广，也被眼前的景象惊得倒吸一口凉气。
只见这间足有寻常人家正厅大的雅室里，靠着三面墙，摆满了崭新的书架。
书架上，密密麻麻，整整齐齐地码放着一排排账簿。每一本账簿，都用统一的青色封面，侧面用工整的小楷标注着“某年某月，某分号”的字样。
粗略一算，这里的账簿，怕不是有上千本之多！
王掌柜站在一旁，挺着胸膛，像一个炫耀自己宝藏的将军。
“张大人，李大人，”赵婉儿的声音，在安静的雅室中响起。
“这里，便是我名下所有产业，自开业以来的全部账目。包括酒楼的流水、食材的采买、工人的薪俸、向官府缴纳的商税、以及……我们额外捐赠给阳县修桥铺路的善款记录。”
她指着最右边的一个书架，补充道：“哦，对了，那边是田产的账目。包括每一块红薯地的投入产出，以及分发给农户的薯种数量和回收比例。二位大人若有兴趣，也可以一并查阅。”
张文远和李默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一丝惊愕。
他们本以为，会看到几本涂涂改改，混乱不堪的流水账。
却没想到，对方竟然拿出了一个堪比官府府库档案室的阵仗来迎接他们。
“哼，虚张声势！”李默冷哼一声，率先走了进去。他随手从书架上抽出一本账簿，翻了开来。
然后，他就愣住了。
这账簿的记账方式，他从未见过。左边是“入”，右边是“出”，每一笔款项的来源和去向，都用简明扼要的文字标注得清清楚楚。
最让他感到不可思议的是，在每一页的最下方，还有一个“本日结余”和“累计结余”的条目。
账目清晰，一目了然，比他们户部那套繁琐的“西柱清册法”，不知高明了多少倍！
他身后的那些账房先生们，也纷纷上前，各自拿起账簿查阅起来。
很快，整个雅室里，就只剩下了一片“哗啦啦”的翻页声，和越来越粗重的呼吸声。
“这……这不可能！”一个老账房突然惊呼起来，他指着账簿上的一页，手都在发抖。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