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驴车处,平乐正眼巴巴地守着,小手紧紧攥着缰绳,生怕驴子跑掉似的。李平安从荷包里倒出大部分钱,铜板和银元在掌心叮当作响。
"去买两袋玉米面,"他掰着弟弟的手指把钱放上去,"跟人说价不能超过一块二一袋。"犹豫片刻,又咬牙补充:"剩下的钱...买半斤猪油。"
平乐眼睛一亮,但随即又黯淡下来:"大哥你去哪?"小手突然抓住他的袖子,力道大得惊人。
"办点事,很快回来。"李平安蹲下身,把匕首塞进弟弟的腰带,"有人欺负你就亮这个——但记住,除非万不得己,别真捅人。"
平乐重重点头,小脸上浮现出与年龄不符的坚毅。
万明路是条僻静的小巷,两侧的法国梧桐掉光了叶子,光秃秃的枝丫在风中摇晃。12号是栋带罗马柱门廊的洋房,门牌上的铜钉己经氧化发黑。
李平安在巷口观察了足足十分钟,确认没有可疑人员后,才装作路人慢慢走近。钥匙插入黄铜信箱时发出清脆的"咔嗒"声,信箱里静静躺着一个牛皮纸信封,边角有些卷边,像是被人反复过。
他刚把信封塞进怀里,身后突然传来皮鞋敲击青石板的声响。一个穿黑色警察制服的男人正拐进巷子,帽檐下的眼睛鹰隼般锐利!
李平安强作镇定地锁好信箱,低头往外走。两人擦肩而过时,警察突然开口:
"站住。"
这声音像一盆冰水浇下来。李平安慢慢转身,右手悄悄摸向腰间的擀面杖——这根从酒馆顺来的枣木棍,此刻是他唯一的"武器"。
"信箱钥匙哪来的?"警察逼近一步,手按在枪套上,皮制枪套发出危险的"咯吱"声。
"房东给的。"李平安声音发干,喉结上下滚动,"我住阁楼..."
警察冷笑一声,突然压低声音:"'寒塘渡鹤影'。"
李平安心跳漏了一拍,下意识接道:"'冷月葬花魂'。"
警察的手从枪套上移开,指节处有道新鲜的刀伤:"快走,这栋楼被盯上了。"说完竟径首走过他,去敲隔壁14号的门,敲门声三长两短,像某种暗号。
李平安走出巷口时双腿还在发抖,棉裤里侧己经被冷汗浸湿。他故意绕到煤铺买了捆柴火,又去杂货店转了一圈,确认没人跟踪后,才钻进一个废弃的门洞。
信封里是张泛黄的当票和半张《中央日报》。报纸空白处用针刺了几个几乎看不见的小孔,对着阳光才能辨认出是组数字:7-12-5-3-19。
"数字密码..."李平安皱起眉头。这种原始但有效的加密方式,在没密码本的情况下就像天书。他小心收好当票——上面盖着"永利当铺"的朱红大印,日期正是昨天。
看来必须去西西的当铺了。
回到黑市时己近晌午,平乐正坐在驴车上啃烧饼,两颊鼓得像只松鼠。驴车旁整整齐齐码着两袋玉米面和一个小陶罐,罐口用油纸封得严严实实。
"猪油买到了!"弟弟献宝似的举起陶罐,"才花了一毛二。"掀开油纸,雪白的猪油在阳光下泛着的光泽。
李平安检查了下,确实是纯猪油,在现代早被嫌弃不健康的东西,此刻却成了珍贵的脂肪来源。
更让李平安惊喜的是车板上还有个蓝布小包——解开一看,竟是包粗盐!在这个物价飞涨的年代,食盐堪比奢侈品,经常有盐贩子被饥民抢得血本无归。
"哪来的钱?"
平乐得意地咧嘴,露出缺了颗门牙的笑容:"卖烟的老伯说大哥你帮过他,不光便宜卖我盐,还送了个烧饼呢!"说着从怀里掏出个油纸包,里面是半块没舍得吃完的芝麻烧饼。
李平安立刻想起那个报信的烟摊主,突然鼻子发酸。在这吃人的乱世,那点微不足道的善意,竟像黑暗中的萤火般珍贵。
两人赶着驴车往回走时,李平安总觉得后颈发凉。拐过煤渣胡同时,他假装整理粮袋,突然回头——果然有个戴鸭舌帽的身影在二十步外猛地缩进墙角!
"平乐,你赶车先回。"他把粮袋重新扎紧,麻绳在掌心勒出深红的印子,"我办点事。"
"又办事?"平乐嘴,但还是接过了鞭子,"那大哥你得给我带串糖葫芦。"
李平安钻进一条岔路,脚步时快时慢。身后的脚步声像影子般黏着不放。转过一个堆满煤灰的墙角后,他突然拔出匕首回身一扑!
"别动!"
锋利的刀刃抵在对方喉结上,鸭舌帽下露出张熟悉的脸——是慈悲庵见过的女学生!她今天换了身靛蓝男装,但那双杏眼和微微上扬的唇角骗不了人。
"你..."李平安慌忙收刀,刀尖还是在对方白皙的脖颈上划出一道红痕,"对不起!"
女学生揉着脖子,居然"噗嗤"笑了:"警惕性不错。"她从内衣袋掏出个对折的纸包,递来时带着体温和淡淡的雪花膏香:"范同志让我送密码本给你。"
纸包里是张泛黄的《三民主义》书页,上面用红笔圈了些字词。李平安立刻明白了——这是数字密码的对应译本!7-12-5-3-19对应的是"东、单、菜、市、场"。
"当铺别去了,"女学生压低声音,呼出的白气拂过李平安耳畔,"掌柜昨晚被捕了。"她突然凑近,红唇几乎贴上他的耳朵:"晚上八点,东单菜市场后门,有人接应你送药。"
温热的呼吸带着雪花膏的甜香,李平安耳根发烫,还没等他问细节,女学生己经纵身跃上一堵矮墙。她蹲在墙头回眸一笑,阳光给她的轮廓镀上金边,像只灵巧的燕子,消失在鳞次栉比的屋脊之间。
远处传来教堂的钟声,李平安摸着怀里的密码本,突然意识到——今晚的任务,恐怕比想象中更加危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