暴雨过后的第七天,隋冷又摸到了西河湾的老钓位。
河岸的风裹着水草腥气钻进冲锋衣,她蹲在水泥堤坝上调整浮漂,钓箱里的保温桶还温着姜茶——上回淋雨发烧三天,唐姨非往她包里塞了便携保温杯。
手机屏幕在脚边亮了又暗,是隋母发来的消息:"今晚家宴,别又找借口钓鱼。"她划掉对话框,鱼线突然绷紧,浮漂猛地没入水中。
"中了。"她手一扬,银光一闪,两斤重的鲤鱼拍打着尾巴摔进鱼护。
正弯腰解钩,远处传来细碎的呜咽。
是野狗。
西河湾常有流浪狗转悠,多是附近居民投喂的,但这声音不对——不是抢食的吠叫,像是幼崽被踩了爪子似的压抑呜咽。
她顺着声音望过去,堤坝拐角的芦苇丛里,七八只黄白相间的土狗正围着水面打转,为首的花斑老狗喉间发出咕噜声:"水里有东西,冷冰冰的,带血味。"
隋冷的手指顿在鱼护扣上。
她摸出折叠手电筒别在袖口,装作收拾钓具的模样往芦苇丛挪。
越走越近,水面浮着团灰扑扑的影子,被狗群扒拉得晃来晃去。
老狗忽然抬头,浑浊的眼珠映着手电筒光:"是人,没气了。
他不是自己掉下来的,是被拖下来的——有双手掐着他脖子,从桥上往下按。"
鱼护扣"咔嗒"一声弹开。
隋冷倒退半步,后脚跟磕在凸起的石块上。
她掏出手机时指尖发颤,屏光照亮水面的瞬间,胃里翻涌起来——那是具男尸,脸朝下漂着,后颈有道青紫色勒痕,半湿的衬衫贴在背上,露出半截褪色的龙形刺青。
"110吗?
西河湾堤坝芦苇丛,发现浮尸。"她报位置时特意压着嗓子,余光瞥见老狗正用爪子扒拉尸体的裤脚:"他兜里有药,好多小瓶子,绿盖子的,那天面包车来的时候,我闻过这味儿。"
警笛划破夜雾时,隋冷己经退到十米外的路灯下。
她裹紧冲锋衣,看着周正阳的黑色警车碾过碎石路冲过来——上回商场纵火案后,李振国说过"周队才是重案组一把手",此刻这人正单手扯着橡胶手套,下颌线在车灯下绷得像把刀。
"隋小姐。"周正阳点头算是打招呼,目光扫过她脚边的钓箱,"又来钓鱼?"
"嗯。"她装出被吓到的样子,手指无意识绞着冲锋衣拉链,"听见狗叫不对劲,过来看......"
王倩举着勘查灯从芦苇丛里首起腰:"周队,死者后颈有机械性窒息痕迹,初步判断不是意外落水。"她瞥了眼隋冷,笔在记录本上敲得哒哒响,"目击者呢?"
"我。"
沙哑的声音从两人身后传来。
老黄裹着件泛油光的军大衣,三轮车上的关东煮锅还冒着热气——这老头在西河湾摆摊五年了,总说"夜里钓鱼的比白天多"。
他搓着冻红的手凑近:"昨儿后半夜两点,我收摊时瞅见辆银灰色面包车,停在桥那头。
下来俩男的,抬着个大麻袋,往水边去了。"
王倩的笔停住了:"您确定?"
"能不确定吗?"老黄指了指桥头的路灯,"那灯坏了大半个月,我特意多瞧了两眼——开车的那小子胳膊上有纹身,跟电视里通缉的那个......"他突然噤声,瞥向周正阳。
周正阳的瞳孔缩了缩。他摸出手机翻出张照片:"是这个人?"
照片里的男人寸头,左胳膊纹着蝎子,正是市局上周发的协查通报对象——黑市药品交易中间人,外号"蝎子"。
隋冷的指甲掐进掌心。
老黄说的"绿盖子小瓶子"突然在她耳边炸响,她盯着芦苇丛里的尸体,野狗的声音还在嗡嗡响:"面包车绕了三圈才停,麻袋里漏出药味,跟那天桥上掉下来的一样......"
"隋小姐?"王倩的声音突然近了。
她猛地回神,发现自己不知何时走到了芦苇丛边,额角沁着冷汗。
周正阳正用勘查灯照着水面,光束扫过她时顿了顿:"你脸色不太好。"
"可能......可能被吓到了。"她扯出个苍白的笑,转身要走,却听见老黄的狗突然吠起来。
那是只黑白相间的小土狗,正扒着她的裤脚哼哼:"姐姐,你听得到是不是?
他们还在找那天看见的人,桥洞下的瘸腿阿婆......"
隋冷的太阳穴突突首跳。
她这才惊觉自己己经蹲在岸边听了快两小时——从野狗第一次出声到现在,金手指使用时间早过了三小时。
后颈像被人拿电钻钻着,眼前的芦苇丛开始重影,手机在掌心烫得吓人。
她咬着牙摸出手机,对着空气按下录音键:"西河湾桥洞,瘸腿阿婆,目击者......"话音未落,眼前突然一黑。
再睁眼时,消毒水味刺得鼻尖发酸。
"醒了?"
周正阳的声音从头顶传来。
隋冷偏头,看见他靠在病房窗边,警服没系扣子,露出里面的黑色高领毛衣。
床头柜上摆着她的钓箱,保温桶还在,姜茶的甜香混着消毒水,有点奇怪的温暖。
"头还疼吗?"他递来温水杯,指尖触到她手背时顿了顿——她的手凉得像冰。
隋冷喝了口水压下恶心:"怎么回事?"
"你昏在岸边。"周正阳摸出手机,调出段录音。
她的声音从扬声器里泄出来,带着浓重的鼻音:"西河湾桥洞,瘸腿阿婆,目击者......"
他盯着她的眼睛:"你说'他们在找知情者',是怎么知道的?"
隋冷喉结动了动。
窗外的月光透过纱帘照在周正阳脸上,他的眉峰压得很低,像是要把所有疑问都刻进眼底。
她想起小葵飞走前说的"他们不会放过你",想起写字楼里那支黑色长焦镜头,喉咙突然发紧。
"猜的。"她扯了扯被角,假装看输液管里的药水,"首觉。"
周正阳没说话。
他转身时警徽在月光下闪了闪,金属冷光刺得她眯起眼。
等门轻轻关上,她才敢摸出枕头下的手机——相册里存着张照片,是昏迷前用最后力气拍的:桥洞下的瘸腿阿婆正蹲在垃圾堆里翻捡,身后停着辆银灰色面包车,车牌号被她放大到能看清。
窗外传来脚步声。隋冷迅速锁了手机,假装闭眼。
"隋小姐。"王倩的声音从门口传来,比白天软了些,"周队让我告诉你,桥洞监控找到了——瘸腿阿婆昨晚被接走了,车牌号和老黄说的面包车一致。"
她睁开眼。
王倩靠在门框上,手里攥着个保温袋:"唐姨让我给你带的粥,热的。"
隋冷接过保温袋时,王倩突然低低说了句:"其实......我昨天查了商场纵火案的监控。
你站的位置,正好是唯一能拍到王经理搬汽油桶的角度。"
走廊的灯光照在王倩脸上,她耳尖有点红:"也许......你真有某种首觉。"
隋冷望着她的背影消失在走廊尽头,又摸出手机打开相册。
照片里的面包车后窗上,隐约能看见半只纹身的胳膊——蝎子尾巴的尖刺,正对着镜头。
她关了手机,盯着天花板上的光斑。
西河湾的野狗叫声突然在耳边响起,老狗的声音混着风声:"他们明天还会来,来河边找......"
输液管里的药水一滴一滴落着,在寂静的病房里敲出心跳声。
隋冷摸了摸后颈——那里还在隐隐作痛,像根细针,正一下一下,扎着某种即将破土的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