床榻上。
陆骁平生第一次感到了比面对千军万马还要强烈的……紧张。
他躺在那里,身体绷得像一根即将断裂的弓弦。
脑子里却是一片空白。
睡前故事?
故事是什么东西?
他从小在军营里长大。
听得最多的是金戈铁马的碰撞声,是战友临死前的嘶吼声。
看得最多的是漫天飞舞的箭雨,是敌人被砍下的头颅。
他会布阵,会杀人,会用最少的代价,换取最大的胜利。
可他不会讲故事。
云舒晚侧躺在他身边,枕着自己的手臂,一双亮晶"晶的眼睛,就那么一眨不眨地看着他。
眼中充满了期待和笑意。
像一个等着大人发糖果的孩子。
陆骁被她看得是头皮发麻坐立难安。
“我……”他搜肠刮肚,绞尽脑汁。
什么“牛郎织女”,什么“梁祝化蝶”,这些都是他那晚从话本子里匆匆扫过的。
可具体的情节,他一个字也记不起来。
他只记得,那些故事里男主角好像都很没用。
不是被丈母娘欺负,就是被马文才抢了老婆。
他不想当那样的男主角。
“快讲啊。”云舒晚催促道,还伸出手戳了戳他的胳膊。
陆骁被她戳得一个激灵。
他一咬牙决定了。
既然那些文绉绉的故事他不会讲。
那就讲一个他自己的故事。
“……那年,我十六岁。”
他终于开了口。
声音有些干涩,也有些不自然。
“第一次上战场。”
云舒晚的眼中,闪过一丝好奇。她安静了下来,认真地听着。
“那一仗是打鞑靼人。他们突袭了我们的一个粮草大营。”
“我当时只是个无名小卒。跟着我的百夫长冲在最前面。”
“天很冷,下的雪比那天我们在山神庙里见的还要大。”
“血一洒在雪地上,立刻就结成了冰。”
他的声音很平淡,没有任何情绪的起伏。
像是在叙述一件,与他无关的事情。
“我的百夫长为了救我,被三个鞑靼人用弯刀捅穿了肚子。他的肠子都流了出来,挂在雪地里热气腾腾的。”
“他临死前抓着我的手,让我一定要活下去。”
云舒晚的心,微微地揪了一下。
她能想象到,那该是何等惨烈的画面。
“我当时很害怕。”陆骁的声音依旧平淡,“我怕得浑身都在发抖。”
“但是看着他死在我面前,我忽然就不怕了。”
“我不知道哪里来的力气。”
“我只记得我捡起了他的刀,闭着眼睛冲了上去。”
“我一首在砍,一首在砍。”
“等我,再次睁开眼的时候。”
“我周围三百步之内,己经再没有一个能站着的鞑靼人了。”
“我的身上,脸上,全是血。有他们的,也有我自己的。”
“那天,我杀了三百二十七个人。”
“从那以后,军中都叫我……”
“……活阎王。”
他讲完了。
这个属于他,一点也不浪漫的“睡前故事”。
他有些紧张地,低下头去看云舒晚。
他怕会看到她脸上惊恐、厌恶的表情。
然而。
他看到的却是一张无比恬静的睡颜。
她不知何时己经沉沉地睡了过去。
她的呼吸平稳而悠长。
她的嘴角甚至还微微地向上翘着带着一丝满足的笑意。
她竟然听着他这个足以让鬼神都为之色变的杀人故事。
睡着了?
而且还睡得如此香甜?
陆骁呆呆地看着她。
许久。
他才伸出手轻轻地将她额前的一缕乱发拨到耳后。
然后低下头,在她的眉心,印下了一个珍而重之的吻。
他忽然觉得。
自己好像又更爱这个独一无二的女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