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时的他,还笑着摸她的头,夸她有志气。
可如今,当她真的朝着“英雄”的方向走去,踏入那片他深知其险恶的战场时,他心中涌起的,却不是骄傲,而是无尽的恐惧和悔恨。
“是我…!是我把她教成了这样…”!沈栩喃喃自语,声音里充满了苦涩。
“是我告诉她,身为沈家的儿女,要为国分忧,要勇敢无畏…可我忘了,她是个女孩子…她是我的女儿啊……”!
老管家和刘将军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担忧。
他们从未见过如此失魂落魄的沈将军,那个在战场上泰山崩于前而色不变的铁血男儿,此刻却像一个无助的父亲,被对女儿的担忧彻底击垮了。
“老爷,”福伯哽咽着说,“或许……或许小姐她有办法的。
她那么聪明,又会武功,说不定只是去看看情况,不会真的涉险的。”
沈栩没有说话,只是目光依旧紧紧盯着窗外,仿佛想要透过那重重宫墙和千里江山,看到南岳边境的那片土地,看到他那让他牵肠挂肚、忧心如焚的女儿。
他的脑海中,不由自主地浮现出二十年前在北境的一幕幕:寒风、黄沙、血腥、厮杀……还有那些倒在血泊中的身影。
南岳的动乱,会是怎样的光景?
惊鸿一个人,能应付得来吗?
她有没有受伤?有没有遇到危险?
无数的问题,如同毒蛇般啃噬着他的心。
他在心中疯狂地呐喊:惊鸿,我的女儿,你一定要平安无事!
无论如何,爹爹一定会想办法找到你,一定会把你安全带回来!
窗外的夕阳渐渐沉落,将沈栩的身影拉得很长,那背影里,充满了一位父亲的焦虑、担忧,以及一股隐隐燃烧着的、想要再次披挂上阵、为爱女扫平一切障碍的决心。
夜深了,沈府的正厅内依旧灯火通明。
沈栩没有去休息,他遣退了所有人,独自坐在空旷的厅中,面前的桌子上,摊开着一张泛黄的南岳边境地图。
他手中拿着一支狼毫笔,指尖却在微微颤抖,几次想要在地图上标记些什么,却最终只是无力地放下。
脑海中,二十年前戍守南岳边境的点点滴滴,如同潮水般汹涌而来,与此刻对女儿的担忧交织在一起,让他心绪难平。
那是大盛十年的秋天,他第一次踏上南岳的土地。
那时的他,年轻气盛,怀揣着保家卫国的雄心壮志。
可现实很快给了他沉重的一击。潮湿的天气!敌军的凶悍,以及物资的匮乏,都远超他的想象。
他还记得第一次参与大规模的战役,那是一场伏击战。他们中了南岳人的圈套,被围困在山谷中。
箭矢如蝗,喊杀震天,鲜血染红了脚下的每一寸土地。
他身边的兄弟,一个接一个地倒下,有的甚至连名字都没来得及问。
他握着长枪,杀红了眼,只知道不停地刺出,格挡,再刺出。
首到战斗结束,他浑身是血,分不清是自己的还是敌人的,手臂累得几乎抬不起来,看着满地的尸骸,胃里一阵翻江倒海。
那时候,他才真正明白,战争不是英雄史诗,而是残酷的杀戮和牺牲。
后来,他一步步从校尉做到将军,肩上的担子越来越重。
他不再仅仅是一个冲锋陷阵的战士,更是一支军队的灵魂,是数万将士的主心骨。
他需要运筹帷幄,需要判断敌情,需要安抚士兵,需要在无数个不眠之夜里,为了边境的安宁而殚精竭虑。
他记得有一年冬天,暴雨封山,粮草迟迟未到,军营里断粮了。
士兵们饿着肚子,士气低落。他把自己的口粮分给了伤兵,然后亲自带着几个亲卫,冒着暴风雨,去寻找被风雨掩埋的粮道。
路上遇到了雷电交加,差一点淹没水里。当他们历经艰险,终于找到粮队,把粮食带回军营时,看着士兵们狼吞虎咽的样子,他觉得一切的辛苦都值了。
他也记得那些温暖的瞬间。比如,宋易军医在他受伤时,无微不至的照料!
比如,过年时,士兵们凑在一起,用有限的食材包的饺子;比如,收到家中妻子寄来的棉衣和家书时,心中涌起的那股暖流。
二十年,整整二十年。
他从一个意气风发的青年,变成了两鬓染霜的老将。
他的脸上刻满了风霜,身上留下了数不清的伤疤,其中最严重的那道,就在肩上,是当年被冷箭射穿留下的,至今阴雨天还会隐隐作痛。
这二十年,他守住了北境的安宁,看着曾经荒凉的边境小镇,逐渐有了生气,看着南岳人不敢轻易来犯,看着百姓们能够安心地耕种放牧。
他以为,他的付出是值得的,他对得起国家,对得起陛下,也对得起那些死在他身边的兄弟。
可是,当他卸甲归京,想要享受几天天伦之乐时,南岳边境却又乱了。
而他的女儿,竟然在他毫不知情的情况下,踏上了他曾经走过的那条充满荆棘和危险的道路。
“惊鸿……”沈栩低声唤着女儿的名字,眼中不由自主地涌上了泪水。
这是他二十年来,第一次在无人的深夜,为自己的女儿流下眼泪。
他想起了惊鸿小时候。她不像一般的闺阁女子,喜欢琴棋书画,反而对刀枪剑戟充满了兴趣。
他教她骑马射箭,教她拳脚功夫,她学得有模有样,小小的身子里,仿佛蕴藏着无穷的力量。
她总是仰着小脸,问他:“爹爹,边境是不是很热闹?是不是有很多坏人,需要爹爹去打跑?”
那时的他,总是笑着回答:“是啊,边境有爹爹在,坏人不敢来。”
他以为,他能为女儿撑起一片天,让她远离战火,在京都无忧无虑地长大。
可他忘了,将门虎女,骨子里流淌的,就是不甘平凡的血液。她继承了他的志向,却也继承了他的冒险精神。
他猛地站起身,走到书架前,翻找出一个陈旧的木盒。
打开木盒,里面放着一叠厚厚的家书,还有一些女儿小时候的玩意儿,比如一支磨得光滑的木剑,一个绣着歪歪扭扭“平安”二字的荷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