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冷的柴草堆里,苏小满用尽全身力气将林知夏颤抖的身体死死箍在怀里。他单薄的寝衣沾满草屑,脸颊埋在她温热的颈窝,冰冷的泪水浸湿了她的衣领,那压抑破碎的呜咽像钝刀子割着她的心。
“你哭啥?!傻夫郎!不管你是谁!你林知夏都是我苏小满的小夫郎!这个家!永远是你的!”
她吼出的每一个字都像滚烫的烙铁,砸在寂静的寒夜里,也砸在林知夏濒临崩溃的心防上。他紧绷的身体猛地一颤,仿佛被这滚烫的宣告烫着了,那压抑的呜咽有一瞬间的停滞。他死死攥着她背后的衣料,指节用力到发白,像是溺水的人抓住了唯一的浮木,贪婪地汲取着她身上那点令人心安的暖意和皂角气息。
苏小满感受到他身体的颤抖和那无声的依赖,心头又酸又疼,更多的却是被激发出来的、近乎蛮横的保护欲。她一手紧紧环住他冰冷的脊背,另一只手用力地、胡乱地抹着他脸上冰凉的泪水和沾着的泥土草屑。动作粗鲁,力道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温柔。
“怕什么连累?!啊?”她声音依旧响亮,却不再是吼,而是带着一种灼热的、穿透寒夜的力量,字字砸进林知夏的耳朵里,“你娘是御医咋了?是御医犯天条了?还是挖了谁家祖坟了?我苏小满就认你这个人!认你这个给我熬茶、给我看病、给我当夫郎的林知夏!别的,我不管!”
她顿了顿,像是要给自己鼓足气势,胸膛用力起伏了一下,下巴一扬,那神情仿佛在睥睨着所有未知的危险:
“再说了!御医咋了?那也是治病救人的本事!比那些只会耍嘴皮子、背后捅刀子的强一百倍!你娘把你教得这么好,本事这么大,那是她的功劳!是她的本事!跟你有个屁的牵连?!”
昏黄的油灯在地上顽强地燃烧着,火苗跳跃,将两人依偎的影子投在冰冷的院墙上,拉得很长,紧紧纠缠。
林知夏被她这一番泼辣又蛮不讲理的话震得说不出话来。那沉重的、几乎将他压垮的“前朝余党”、“宫变”、“追杀”的阴影,在她这简单粗暴的逻辑面前,竟显得如此……荒谬?他茫然地抬起头,泪眼婆娑地看着她近在咫尺的脸。油灯的光晕跳跃在她脸上,映着她紧蹙的眉头、明亮的眼睛和那副“天王老子来了我也不怕”的倔强神情。那眼神里,没有一丝一毫的恐惧和算计,只有纯粹的、滚烫的认定和不容置疑的袒护。
苏小满见他终于抬起头,虽然脸上还挂着泪痕,眼神却不再是一片死寂的绝望。她心头那团火气稍缓,但那股子护短的劲儿却更足了。她松开环着他后背的手,没去擦自己脸上溅到的泥点,反而伸出两根手指,带着点孩子气的霸道,轻轻地、却不容拒绝地捏住了林知夏冰凉的脸颊。
那触感微凉,细腻,带着泪水的湿意。她微微用力,将他那张沾着草屑和泪痕的脸往自己这边带了带,迫使他对上自己灼灼的目光。
“听着!”她一字一句,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穿透人心的力量,如同立誓:
“林知夏,你是我苏小满的人!只要我苏小满还有一口气在,就没人能动你一根汗毛!”
她另一只手猛地抬起,用力地拍在自己的胸口上!发出“啪”的一声闷响!那力道大得连她自己都晃了一下,却毫不在意,眼神锐利得像出鞘的刀:
“天塌下来,有我顶着!地陷下去,有我垫着!管他什么仇家余党,管他什么黑风寨白风寨!”她下巴一扬,眼中闪烁着近乎凶狠的光芒,“要是真有那不开眼的敢来找你麻烦……”
她顿了顿,目光扫过墙角靠着的一根用来顶门的、手腕粗细的结实木棍,那是她盖房时留下的。她眼神一厉,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股子豁出命去的狠劲:
“我苏小满就抄起这根棍子!跟他们拼了!拼一个够本!拼两个赚一个!想动我夫郎?除非从我尸体上踏过去!”
最后那句话,如同惊雷,炸响在寒夜,也炸在林知夏的心湖深处!
她的话粗鄙、莽撞、毫无章法,甚至带着几分乡下泼妇的蛮横。可那字字句句里蕴含的、不顾一切的袒护和滚烫的赤诚,却比任何华丽的誓言都更有力量!那是用生命在起誓!是山野间最原始、最不讲道理、却也最牢不可破的守护!
林知夏呆呆地看着她。看着她脸上沾的泥点,看着她因为激动而微微泛红的眼圈,看着她拍着胸脯、仿佛要顶天立地的模样,看着她眼中那毫不作伪的、为了他敢与全世界为敌的凶狠光芒……心口那块冰冷的、名为恐惧和自我厌弃的坚冰,终于在这滚烫的烈焰面前,“咔嚓”一声,碎裂开来!
一股巨大的、难以言喻的暖流,如同春日解冻的洪流,瞬间冲垮了他心中所有的堤坝!那暖流汹涌澎湃,带着酸涩,带着后怕,带着劫后余生的庆幸,更带着一种被如此坚定地选择、如此悍然守护的、沉甸甸的幸福!
这股暖流猛地冲上眼眶,化作滚烫的泪水,再次汹涌而出。但这一次,不再是绝望的呜咽,而是带着一种巨大的释然和无法抑制的……想笑的冲动!
他看着她那副“谁敢来我就跟谁拼命”的凶狠模样,看着她捏着自己脸颊的手指,感受着她指尖传来的、笨拙却温暖的力道,再听着她那番既像宣言又像撒泼的话……一股强烈的笑意,如同被压抑了许久的泉水,猝不及防地冲破了泪水的封锁!
“噗嗤——”
一声带着浓重鼻音、又哭又笑的短促气音,从林知夏紧抿的唇间泄露出来。
紧接着,那笑意如同破闸的洪水,再也控制不住!他肩膀剧烈地抖动起来,泪水还挂在脸上,嘴角却不受控制地向上扬起,越扬越高,最终化作一个带着泪痕、却无比真实、无比明亮的笑容!
他一边流着泪,一边又忍不住想笑,声音带着浓重的哭腔和一丝羞赧的嗔怪,终于找回了自己的声音:
“妻、妻主……别……别闹……” 他抬手,轻轻握住苏小满还捏着他脸颊的手指,想把它拉下来。指尖冰凉,却带着一种失而复得的依恋。
苏小满被他这又哭又笑的模样弄得一愣,随即看到他脸上那明亮的、带着泪花的笑容,心头那根紧绷的弦“铮”地一声松了下来。那股子要跟人拼命的凶狠劲儿瞬间消散,又变回了那个大大咧咧的苏小满。
“谁跟你闹了!”她嘴上还犟着,手上却顺势松开了他的脸颊,转而反手握住他冰凉的手指,用力地搓了搓,试图给他点暖意,“我说真的!说到做到!”
她扶着林知夏站起来,看着他满身的草屑和冻得发青的赤脚,眉头又皱了起来:“瞅你这点出息!大冷天的跑出来冻着!赶紧回屋!”她弯腰捡起地上的油灯,一手提着灯,一手紧紧攥着林知夏冰凉的手,半扶半拽地将他拉回了那扇崭新的雕花木门内。
温暖的堂屋隔绝了冰冷的夜风。苏小满把油灯放在桌上,转身就去灶房。不一会儿,端着一盆冒着热气的温水回来。
“快!泡泡脚!冻坏了可怎么行!”她不由分说地把林知夏按坐在凳子上,蹲下身,将他冰冷的赤脚按进温热的水里。那温暖从脚心瞬间蔓延至全身,激得林知夏又是一个哆嗦,随即是难以言喻的舒适。
苏小满自己也胡乱洗了把脸,抹掉脸上的泥点。她走到柜子前,拉开抽屉,从最里面摸出那本被林知夏藏起来的《百草经》。她拿着书走回来,看也没看,首接塞进林知夏怀里。
“喏!你娘留给你的!收好了!该看就看!该学就学!藏着掖着算怎么回事?”她语气理所当然,仿佛在说一件再平常不过的事,“你娘的本事,就是你的本事!光明正大,怕什么?”
林知夏抱着那本沉甸甸的旧书,感受着书页熟悉的触感和温度,再看看苏小满那副浑不在意、天经地义的模样,心头最后那点阴霾也彻底散尽了。他低头看着怀里的书,又抬头看看正蹲在地上,用力给他搓着脚上泥巴的苏小满,暖黄的灯光勾勒着她认真又带着点粗鲁的侧影。
他抿了抿唇,唇角的笑意如同涟漪,无声地漾开,清澈的眼底映着灯光,也映着她的身影,盛满了劫后余生的安然和沉甸甸的、被稳稳托住的暖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