门被轻轻带上。
那一声“谢谢你”,像一根羽毛,飘飘悠悠地落进林天野的心里,荡开一圈又一圈的涟漪。
他躺在坚硬的床板上,后脑勺的钝痛还在一下下地敲着神经,可他却感觉不到。
他所有的感官,都聚焦在那三个字上。
谢谢你。
不是“变态”,不是“你什么时候搬走”,而是“谢谢你”。
他搞砸了一切。
用最愚蠢的方式,把女孩吓得魂飞魄散。
可最后,他用自己的后背,换来了这句微不足道的感谢。
值了。
林天野闭上眼睛,黑暗中,苏萌萌那张倔强又惊恐的小脸,和他妹妹林天雪的脸,渐渐重叠。
天雪。
哥这次,好像做对了一件事。
虽然笨了点,虽然差点把自己摔死。
但哥好像……终于找到了该走的路。
你一定在看着我吧?
哥不会再让你失望了。
不会再让另一个像你一样的女孩,独自面对这个世界的风雨。
哥...好想你。
……
第二天。
天光未亮,城市还沉浸在深蓝色的静谧中。
林天野睁开了眼。
他几乎是一夜未眠,身体的疼痛和精神的亢奋交织在一起,让他无法沉睡。
他撑着床板,艰难地坐了起来。
“嘶……”
脑袋里像是有个水泥搅拌机在转,天旋地转,眼前阵阵发黑。
他扶着墙,缓了好一会儿,才勉强站稳。
不行。
不能再躺着了。
他晃晃悠悠地走到门口,拉开门。
清晨的冷空气灌进来,让他混沌的头脑清醒了几分。
走廊里很安静,101的房门虚掩着,透出一点点昏黄的灯光。
他强忍着头痛,一步步挪了过去。
门里,苏萌萌己经换好了蓝白相间的校服,正站在一面挂在墙上的小镜子前,整理着自己的头发。
她的动作很熟练,三两下就将头发梳理整齐,用一根黑色的皮筋,扎起一个清爽的马尾。
那马尾,随着她的动作,在脑后轻轻晃动。
林天野的心,被那晃动的弧度,轻轻地撞了一下。
“萌萌。”
他靠在门框上,声音有些沙哑。
苏萌萌被吓了一跳,从镜子里看到他,眉头立刻皱了起来。
“你怎么起来了?”
她的语气,又恢复了那种带刺的、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冷淡。
“大清早的,不好好躺着,在我门口杵着干嘛?”
“你要去……打工?”
林天天野看着她背上那个洗得有些发白的书包,问道。
“废话。”苏萌萌将书包甩到肩上,没好气地白了他一眼,“今天周一,有早操,我得早半个小时去店里帮忙理货。”
她说完,转身就要出门,看到堵在门口的林天野,不耐烦地挥了挥手。
“让开啦,让开啦!挡路。”
林天野本想把昨天那些没说完的话,那些关于“家人”和“照顾”的笨拙想法,重新组织一下,好好地告诉她。
可看着她那副“别来烦我”的表情,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
不能再吓到她了。
他的目光,扫过她身后的那个小小的厨房。
灶台是空的,锅碗都扣在沥水架上,没有一点烟火气。
“你……吃早饭了吗?”他换了个话题。
“没时间。”
苏萌萌头也没回,径首从他身边挤了过去。
“大叔,我劝你还是赶紧回去躺着吧。”
她走到院子里,推起那辆破旧的自行车,回头看了他一眼。
“看你那样子,风一吹就倒,下个楼都费劲。”
说完,她跨上车,脚下一蹬,自行车发出一阵“嘎吱嘎吱”的抗议声,载着那个瘦小的身影,消失在小巷的尽头。
林天野扶着门框,看着她消失的方向,久久没有动弹。
周一,连早饭都没时间吃。
长此以往,身体怎么受得了?
会营养不良的。
他忽然想起了什么,转身回到自己的房间。
那个昨天买的,装满了菜和肉的塑料袋,还静静地躺在床边的地上。
一个念头,像一颗种子,在他混乱的头脑里,破土而出。
他要给她做顿饭。
一顿热腾腾的,能让她早上充满活力的早饭。
说干就干。
这个念头,像一道指令,瞬间激活了他身体里沉睡的行动力。
他拎起那个塑料袋,一股属于项目经理的规划欲(职业病),开始在他脑中运转。
第一步,勘察资源。
他环顾自己的104房间。
一张硬板床,一张破桌子,一个掉了漆的暖水瓶。
没了。
他走到墙角,看到了插在墙上插座里的旧电热水壶。
壶身是白色的塑料,己经泛黄,上面还有一些擦不掉的污渍。
这是他房间里,唯一能用的“厨具”。
林天野看着那个水壶,陷入了沉思。
用它煮点东西?
比如……鸡蛋?
他从塑料袋里,拿出两个鸡蛋。
又看了看水壶那狭窄的壶口。
放进去,应该没问题。
拿出来,可能会有点麻烦。
但这是目前唯一的方案。
他不能去用苏萌萌的厨房。
那是她的领地,他不想再因为自己的冒失,引起她的反感。
就这么定了。
林天野提起暖水瓶,去走廊尽头的水房接了点水,倒进电热水壶里。
然后,他小心翼翼地,将两个鸡蛋顺着壶壁滑了进去。
盖上盖子,插上电源。
水壶底部的指示灯亮了起来,发出了微弱的“嗡嗡”声。
成功的第一步。
林天野盯着那个水壶,像盯着一个即将上线的重大项目。
他甚至开始在脑子里计算。
水温上升速率,水的沸点,鸡蛋蛋白质凝固所需的温度和时间……
三年前,他能精准地计算出一个项目的开发周期、人力成本和市场回报率。
现在,他所有的智慧,都用在了如何用一个破水壶煮熟两个鸡蛋上。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
水壶里的“嗡嗡”声越来越大,壶身开始微微颤动。
一股热气,从壶嘴冒了出来。
快好了。
林天野的脸上,露出一丝期待的笑容。
他仿佛己经看到,苏萌萌拿到热乎乎的煮鸡蛋时,脸上那种惊讶又别扭的表情。
就在这时。
“崩!”
一声沉闷却极具穿透力的巨响,毫无征兆地在房间里炸开!
紧接着,一股刺鼻的焦糊味,伴随着一缕黑烟,从墙角的插座里冒了出来。
房间里的灯,“啪”地一下,灭了。
整个世界,陷入一片黑暗和死寂。
林天野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惊得后退了两步,后背重重撞在墙上,牵动了后脑的伤口,疼得他倒吸一口凉气。
怎么回事?
他还没反应过来,就听到隔壁传来一阵骂骂咧咧的声音。
“我操!哪个孙子干的!”
是王大爷。
“砰!”
103的房门被猛地踹开。
林天野心里一慌,也顾不上头痛,摸着黑拉开自己的房门,想出去看看情况。
他刚一开门,就和端着一个搪瓷尿盆,穿着跨栏背心和花裤衩的王大爷撞了个正着。
“你小子!”
王大爷看到林天野那张被黑烟熏得灰头土脸的脸,瞬间找到了罪魁祸首,手里的尿盆都忘了放。
“你他妈大清早的在屋里干啥呢?炼丹啊?还是造炸弹呢?”
老人家的嗓门洪亮,中气十足,在安静的楼道里,形成了环绕立体声效果。
“让不让人睡觉了!”
林天野被骂得狗血淋头,一张脸涨成了猪肝色。
“不……不好意思,王大爷……”
他满脸歉意,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我……我想做点吃的,失败了。”
“做吃的?”王大爷的眉毛拧成了一个川字,他探头往林天野黑漆漆的屋里瞅了一眼,一股浓烈的焦味呛得他连连咳嗽。
“你用啥做的?高压锅炸了?”
“没……我用的电热水壶……”
林天野的声音,小得像蚊子哼哼。
“电热水壶?”王大爷的音调拔高了八度,“你用电热水壶做什么吃的?煮屎啊?”
“我……我煮了两个鸡蛋……”
王大爷愣住了。
他上上下下地打量着林天野,那眼神,像在看一个从精神病院里跑出来的外星人。
用电热水壶煮鸡蛋,能把整栋楼的电闸都给干跳了?
这是什么旷世奇才?
“你小子……”王大爷张了张嘴,半天不知道该用什么词来形容自己的心情。
他想骂人,却又觉得有点想笑。
最终,他重重地叹了口气,把手里的尿盆往地上一放。
“行了行了,算老头子我倒霉。”
他指了指走廊尽头的电闸箱。
“八成是线路烧了,这破楼的电线,比我的年纪都大。你等着,我去看看。”
王大爷骂骂咧咧地往电闸箱走去。
林天野站在原地,羞愧得无地自容。
他看着自己一手造成的烂摊子,一股巨大的挫败感,将他淹没。
连煮个鸡蛋都做不好。
他还谈什么照顾别人?
他就是一个彻头彻尾的废物。
就在他自我厌弃的时候,王大爷的声音又从走廊那头传了过来。
“喂,小子!”
林天野抬起头。
“过来搭把手!这破玩意儿卡住了!”
林天野回过神,连忙跑了过去。
电闸箱的铁皮门锈迹斑斑,王大爷正使劲地往上推一个烧黑了的开关,可那开关像是焊死了一样,纹丝不动。
林天野伸出手,握住开关,深吸一口气,用力一推。
“咔哒。”
开关被合上了。
走廊里的灯,闪了两下,亮了起来。
“呼……”王大爷松了口气,“总算是好了。”
他擦了擦额头的汗,瞥了林天野一眼。
“以后别在屋里瞎折腾了,想做饭就去厨房,就算你用萌萌那娃的厨房,只要你跟她说,她也不会说啥。”
“我……”林天野低下头,“我怕她不高兴。”
王大爷闻言,沉默了。
他看着眼前这个高大的年轻人,那副垂头丧气的样子,像一只做错了事的大狗。
“你小子……”
他叹了口气,拍了拍林天野的肩膀。
“心是好的,就是人笨了点。”
林天野苦笑了一下。
他看着王大爷,像是抓住了最后一根救命稻草,眼睛里重新燃起一点光。
“大爷。”
“嗯?”
“您知道……萌萌的学校叫什么名字吗?”
他问得小心翼翼,生怕再触动对方哪根敏感的神经。
“学校?”
王大爷被他这跳跃性的思维搞得一愣。
“你问这个干嘛?”
“我……”林天野的脸又红了,“我想……给她送早饭去。”
“……”
王大爷再一次,被他打败了。
他看着林天野那张写满了“认真”的脸,看着他被烟熏黑的鼻尖,和那双因为熬夜和激动而布满红血丝的眼睛。
这小子,是真傻,还是假傻?
他正要开口,旁边102的房门,悄无声息地开了一道缝。
老张那双锐利的眼睛,从门缝里,静静地看着院子里的两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