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春的乌蒙山脉笼罩在氤氲雾气中，潮湿的空气里浮动着蕨类植物特有的清香。
江老爷子拄着黑檀木拐杖立在溪边，翡翠扳指在穿透云层的阳光下流转着幽光，与他紧皱的眉峰形成鲜明对比。
意大利手工皮鞋早己被泥泞蚕食，沾着的枯叶随着他不耐烦的跺脚簌簌掉落："你小子打什么算盘？带我来这荒郊野岭。"
苏沐白蹲下身时，深灰色西装裤膝盖处蹭上泥点也浑然不觉。
他的指尖拂过溪边丛生的芒萁，那些锯齿状的叶片在他手边轻轻颤动，像是在诉说着千年的秘密。
拨开层层藤蔓，一块布满青苔的石碑赫然显现，斑驳的刻痕在他指腹下凹凸不平："您看这字。"
他掏出随身带着的放大镜，镜片后的目光专注而炽热，"乾隆年间的《乌蒙志略》记载，这溶洞曾是苗王藏宝地。"
江雨瑶踩着十厘米的细高跟，小心翼翼地在湿滑的石块间挪动。
突然"咔嗒"一声，鞋跟卡在石缝里动弹不得。
她弯腰拔鞋时，价值不菲的爱马仕丝巾如黑色绸缎般垂入溪水，在粼粼波光中泛起涟漪。
"苏秘书，你确定部长会对这种..."话音戛然而止，因为苏沐白己经掀开了垂挂的藤蔓。
阳光穿透洞口蒸腾的水雾，在钟乳石群间折射出七彩光晕。
千奇百怪的石笋从洞顶垂落，宛如凝固的瀑布，在光影交错中透着神秘的美感。
最粗壮的那根石笋上，歪歪扭扭的"苏吴到此一游"几个字映入眼帘，刻痕虽浅，却历经岁月依然清晰。
"高二那年刻的。"苏沐白的耳尖迅速染上绯色，喉结不自然地滚动了一下。
记忆如潮水般涌来，那个蝉鸣聒噪的夏日，吴晓妍举着石块非要在石笋上留下印记，还一本正经地说这是"定海神针"。
"胡闹！"江老爷子的拐杖重重敲击在石壁上，惊起一群倒挂的蝙蝠。
它们扑棱棱的翅膀搅碎了洞内的静谧，也打破了苏沐白的回忆。
老人掏出金丝边老花镜，镜片后的眼睛瞬间亮起："这是...云纹？"
他的手指颤抖着抚过石壁上天然形成的纹路，那些波浪状的图案在光影中若隐若现，"和故宫太和殿地砖上的..."
"一模一样。"吴晓妍的声音从洞深处传来，带着难以掩饰的兴奋。
她举着手电筒的光束在石壁上游走，当光线定格在某处时，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
石纹天然勾勒出《千里江山图》的轮廓，层峦叠嶂、烟波浩渺，仿佛王希孟的神来之笔穿越时空，在此处重现。
就在这时，江雨瑶的手机突兀地响起视频通话声。
屏幕那头，文化部副部长正捧着青花瓷茶杯，雾气氤氲间，他的表情从闲适转为震惊——
当镜头转向溶洞石壁的瞬间，手中的紫砂壶"哐当"坠地，茶水在地毯上晕开深色痕迹："老江啊，你发来的溶洞照片..."
他的声音因激动而微微发颤，"这纹理！比敦煌飞天还..."
"投资二十亿。"江老爷子毫不犹豫地掏出鳄鱼皮支票本，万宝龙钢笔尖在纸面悬停，折射着冷冽的光。
"但有个条件——"他浑浊的目光扫过苏沐白和吴晓妍，嘴角勾起一抹意味深长的笑，"你俩负责在洞底题词。"
洞窟最深处，钟乳石滴落的水珠在石台上积成明镜般的小潭。
吴晓妍用指尖蘸水，在平整的石壁上写下"云想衣裳"，字迹清逸灵动。
苏沐白紧接着补上"花想容"，水珠顺着他的指尖蜿蜒而下，在石壁上形成独特的水痕，七彩光晕倒映在水迹中，宛如霓虹流转。
"俗！"江老爷子突然夺过毛笔，狼毫在砚台中饱蘸墨汁。
他甩开拐杖，身体微微前倾，运笔如行云流水。
《将进酒》的诗句在石壁上一气呵成，笔锋苍劲有力。
当最后一笔"天生我材必有用"落下时，洞顶恰好射入一束阳光，金色的光芒笼罩着诗句，仿佛赋予文字以生命。
— — —
晨光中的九洞天景区笼罩在薄雾中，文化部长的考斯特中巴车碾过碎石路，扬起阵阵尘土。
就在车辆即将停稳时，一道红色身影风驰电掣般驶来，江薇嫚的玛莎拉蒂"吱"地一声横在接待处前，轮胎与地面摩擦发出刺耳的声响。
她今日特意穿上贵州苗族刺绣外套，繁复的银饰在阳光下叮当作响，可惜搭配的LV老花手包和香奈儿高跟鞋，让这身民族风装扮显得不伦不类。
"部长好！"她踩着十厘米的细高跟踉跄着冲上前，精心修剪的指甲上，水钻在阳光下晃得人睁不开眼。
握手时，尖锐的水钻不小心刮到部长的袖扣，"我是项目艺术总监..."
部长却恍若未觉，目光越过她，径首走向正在调试投影仪的吴晓妍。
他中山装口袋里露出半本《溪边往事》，书签竟是乌蒙一中的校徽："你就是发现溶壁《千里江山图》的吴老师？久仰大名！"
汇报会在临时搭建的竹屋里举行，竹制桌椅在众人落座时发出轻微的吱呀声。
苏沐白站在幕布前，激光笔在溶洞3D模型上游走："这处钟乳石柱的声学特性..."
他突然切换PPT，画面变成学生们在洞中朗诵的视频。
空灵的回声在溶洞中回荡，配合着光影变幻，宛如天籁之音。
"绝了！"部长激动地拍案而起，碰翻的茶杯中，茶水在桌面上肆意流淌，浸湿了他的裤管也浑然不觉。
他指着模型某处石壁，眼中闪烁着兴奋的光芒："这里可以打造全息投影剧场，演《牡丹亭》！"
江老爷子趁机递上烫金封面的规划书，指尖点在溪畔某处："配套的五星酒店在这儿。"
他的目光扫过苏沐白，嘴角噙着一丝促狭的笑——那个位置，恰好是当年苏沐白撞见吴晓妍洗澡的地方。
"不行！"吴晓妍猛地站起来，袖口的粉笔灰簌簌落下。
她的耳根瞬间红透，脑海中闪过那段青涩又尴尬的回忆，"那里是..."
"是珍稀蛙类栖息地。"苏沐白迅速接口，将环保报告推到部长面前，修长的手指在数据上划过，"我们建议改到北岸。"
说话间，他悄悄碰了碰吴晓妍的手背，触到她腕上那根褪色的发绳——那是高中时他送她的礼物。
午宴设在溶洞入口的观景平台，竹制餐桌上摆满苗家特色菜肴。
部长尝了口酸汤鱼，眼睛瞬间亮了："这味道...得让国宾馆厨师来学学！"
他掏出手机拍照时，江薇嫚立刻调整姿势，宝格丽项链在镜头前晃出刺眼的光芒。
"丫头。"部长突然转向吴晓妍，夹起一筷子鱼腥草，"听说你教的学生会背《楚辞》？"
他的目光扫过在座学生，"我出个题——'沅有芷兮澧有兰'下一句？"
"思公子兮未敢言。"学生们齐声回答，戴眼镜的女生突然举手补充："就像吴老师等苏学长..."
哄笑声中，江老爷子突然剧烈咳嗽起来，涨红的脸显示出他的不适。
吴晓妍一个箭步冲过去，熟练地轻拍他的后背，将温水递到他唇边，部长看得目瞪口呆："你这手法..."
"批改作业练的。"吴晓妍捋了捋被汗水浸湿的鬓发，眼中闪过一丝笑意，"学生交的作文，比老爷子的药还难喂。"
夕阳西下，金色的余晖给九洞天镀上一层暖光。
考察团的车队扬尘而去，扬起的尘土在暮色中渐渐消散。
苏沐白和吴晓妍并肩站在溪边，水面如镜，倒映着溶洞的轮廓。
远处，江薇嫚正拽着江雨瑶告状，高跟鞋愤怒地踩碎了满地野花，发出"咔嚓咔嚓"的声响。
"真要在那里建酒店？"吴晓妍指着曾经的"案发现场"，眼中带着一丝担忧。
苏沐白从口袋里摸出颗薄荷糖，糖纸己经有些褶皱——和当年溪边裤兜里融化的是同款。
他展开设计图纸，在夕阳下，酒店大堂的位置赫然标注着"文学纪念馆"："我改了设计图。"
溪水突然泛起涟漪，一条红鳞鱼跃出水面，尾巴甩出的水珠溅在图纸上，恰好晕染了"女溪"二字。
远处传来江老爷子中气十足的吼声："臭小子！又改我方案！"声音在山谷间回荡，惊起一群归巢的鸟儿，扑棱棱的翅膀声中，是说不尽的人间烟火与温情。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