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兆府
某条不知名的廊道
苏半夏拖着刺痛的左脚,单脚一蹦一跳地跟在林青黛后面,每一步落下,脚背那倒霉催的肿块就狠狠提醒她一次旁边算盘精造的孽。
“喂,算盘精,你走慢点会死啊?!显摆你腿长?” 她压低声音咬牙切齿地骂,每一次蹦跳都牵扯着额角的青筋,
“走路跟鬼飘似的没声,要是再拐错弯害老娘迟到扣钱,信不信我把你那破算盘塞炉子灶里当劈柴烧了!”
前方的林青黛充耳不闻,她己经免疫了苏半夏在旁咋咋呼呼的了。
路径回溯:西南廊道行进六十五尺,确认,前方出现第一个拱形月亮门,林青黛脚步不停, 关键节点1:拱形门洞,通过。
“哼!”
苏半夏在她身后蹦跶着跟进,对着那个冷硬的背影翻了个巨大的白眼,
“装!接着装!看你能装到几时!” 她嘴里不停地碎碎念,“穿俩圆门洞儿…第一个了…闷葫芦你最好别出错,不然老娘当场表演一个算盘爆头给你看……”
穿过第一个门洞,是一条更窄些的回廊,光线愈发黯淡,苏半夏开始后悔没带个火折子,这乌漆嘛黑的,万一踩到耗子屎怎么办?她对着林青黛的背影无声地龇牙咧嘴。
很快,第二个拱形门洞出现,关键节点2:拱形门洞通过。
“第二个了!” 苏半夏精神一振,忘了脚痛,也忘了骂人,只剩下对俸禄和肉食的深切渴望,“第三个路口左拐!快到了!” 她催促着,仿佛林青黛是她的坐骑。
廊道在前方分叉,形成了一个“丁”字路口,林青黛脚步没有丝毫犹豫,如同最有道德的导航,在苏半夏“左拐!第三个路口左拐!”的背景音中,遵循着脑中规划的地图路线指引,方向明确地踏上了向左的那条岔路。
路径校准:丁字路口,左转。 走了约莫二十来步,空气里的味道悄然发生了变化,一种更为浓烈、极具穿透力的气息所取代——混合着干草碎屑的浓重的牲畜体味,还有一股新鲜的、带着诡异生命力的……粪便的气息!
什么鬼?!
苏半夏猛地停住蹦跶的脚步,鼻子用力地抽动了两下,脸色瞬间变得极其精彩:“喂!算盘精,你等等,这味儿……不对吧?!” 她声音都变调了。
“我怎么闻着像是…马粪?!” 一股极其不祥的预感涌上心头。
林青黛的脚步也终于停顿了下来,前方,廊道的尽头豁然开朗,想象中的森严官衙、巍峨高楼消失无踪。
映入眼帘的,是一个嘈杂、混乱、气味极其“浓郁”的巨大院落!
院子中央是夯实的泥土地面,凌乱地铺着干草,两边是长长的、低矮的棚屋,木栅栏隔成一个又一个的单间,棚屋里,几匹高头大马正在埋头咀嚼草料,打着响鼻,马蹄溅起点点泥星。
几个穿着粗布短褂的马夫正在忙碌,有的提着水桶哗啦啦冲洗地面,有的拿着铁锹清理堆积的、冒着热气的马粪堆。
空气里弥漫着浓烈到化不开的牲畜气息和马粪特有的、新鲜又醇厚的“芬芳”, 林青黛整个人如同被施了定身咒,她僵立在场地边缘,厚厚的镜片后,那双眼眸里,第一次清晰地映出了前所未有的巨大困惑和茫然!
错误,严重错误!我居然会犯错?我林青黛居然会犯犯错?!
“哈!!!”
一声惊天动地混合着难以置信的尖锐爆笑,在苏半夏嘴巴里炸开! 她一瘸一拐地蹦上前,几乎要贴到林青黛僵硬的侧脸,指着眼前这活色生香的马厩盛景:
“林青黛,林算盘,林大仙,啧啧啧,还好看看你呆的路,难道咱俩今天是来这马厩点卯?”
她激动得语无伦次,声音在空旷的马厩院落里回荡: “你脑子里的模型是拿马粪糊的吧?!穿俩月亮门左拐过桥?桥呢?是马尿冲出来的沟吗?最高的楼?是那边那个堆得像小山的马粪堆吗?!!”
苏半夏气得原地转了个圈,单脚蹦跳着,手指几乎要戳到林青黛的眼镜片上:
“还最优路径?!最优个屁!你这是把老娘往牲口棚里导航啊!你是不是打算把你那破算盘供在马槽里当饲料?还是准备让老娘我替你在这马粪堆里刨个坑把你连人带算盘一起埋了?!”
林青黛卒,陷入了自闭。
巨大的噪音和两个陌生女子的突然闯入,立刻引起了马棚那边的注意。
一个身材魁梧的马夫猛地抬起头,铜铃般的眼睛一瞪,手里的铁锹“咚”地一声杵在地上。
“哪来的俩丫头片子?杵这儿嗷嗷叫唤什么呢?” 他声如洪钟,语气带着不耐烦,“滚蛋!这里是官马厩!衙门重地!闲人免进!吵吵嚷嚷惊了马,老子打断你们的腿!”
另一个正在清理马粪的马夫也首起腰,抹了把汗,打量着苏半夏和林青黛那崭新的靛青吏服和格格不入的狼狈样,嗤笑一声:
“哟呵,瞧着面生,新来的吧?走错路闯马厩?真是屎壳郎撞上粪堆——找对地方了,赶紧滚,别在这杵着碍眼,熏得慌!”
没想到这人一眼就猜出来了真相。
林青黛本来就陷入了自闭,然后被这突如其来的粗暴呵斥惊得浑身一僵,下意识地后退了小半步。
虽然林青黛因为自闭失去战斗力,但苏半夏可没有可没有自闭,她的绰号可是小刺猬,没有她不敢怼的人,敢向她发起挑衅,在她面前,敌人不是被骂得逃之夭夭就是被骂的一败涂地。
听到对方这么不客气,苏半夏表示到我主场了。!
苏半夏站稳身形,一股邪火“噌”地就顶到了天灵盖,她眼皮一翻,叉着腰,嗓门儿清脆响亮:
“嗬!我当是哪位爷的裤腰带没系紧,掉下来这么个玩意儿挡道呢!合着是您啊?”
马夫被噎得脸一红,鞭子扬起来虚指着她:“臭丫头!牙尖嘴利!滚一边去!耽误了爷的事儿,小心你的皮!”
“我的皮?”苏半夏非但没退,反而往前凑了一步,手指头差点戳到马夫油乎乎的鼻尖上,唾沫星子喷了他一脸:
“我的皮糙着呢,倒是您老这身膘,油光水滑的,一看就是刮地皮刮出来的,怎么着?知道的当您是收马粪的,不知道的还以为是哪家土财主家养的看门狗跑出来撒欢儿了呢!吠得倒是挺凶!”
她声音又尖又利,跟刀子刮铁皮似的,引得巷子口几个探头探脑的杂役都捂嘴偷笑。
马夫气得额头青筋首跳,挥着鞭子真要抽过来:“反了你了!爷今儿非教训教训你这不知天高地厚的……”
“来!往这儿抽!”苏半夏猛地一挺胸脯,指着自己心口,眼睛瞪得溜圆,那气势活像要扑上去咬人,
“抽!使劲抽!抽完了老娘正好往你这底下一躺,官衙后巷,马夫行凶!我倒要看看,是您这鞭子硬,还是京兆府的板子硬,正好衙门里那帮闲得抠脚的爷们儿还缺个乐子呢,您这身肥膘,够他们乐呵仨月的!指不定还能给您定个‘谋害公门吏员’的罪过,发配三千里,正好给您这‘贵人’当个开路先锋,多体面!”
她这一套连珠炮似的胡搅蛮缠,夹枪带棒还捎带上衙门,顿时把那马夫唬住了,鞭子举在半空,抽也不是,放也不是,一张油脸憋成了酱紫色。
苏半夏瞅准他气短,小腰一扭,从旁边里挤了过去,临了还回头啐了一口:
“呸!什么玩意儿!赶个破车真当自己是个人物了?下次再让老娘听见你瞎汪汪,仔细我拿你那马鞭子给你编个狗项圈挂着!”
说完,拉着看呆了的林青黛的手,头也不回,噔噔噔就跳走了,忽略那条受伤的腿的话,那神气劲儿,活像刚打赢了一场大仗。
两人跌跌撞撞地冲回廊道的阴影里,身后还隐约传来几声马嘶。
刚刚有“外敌”,不好内乱,不过现在是时候算算带错路的账了。
“林!青!黛!”
苏半夏一把甩开她的手,扶着冰冷的墙壁,大口喘着粗气,单脚几乎蹦不起来,只能用杀人的目光瞪着旁边同样气息不稳、镜片上蒙了一层薄汗的女孩。
“你怎么回事?” 她一字一顿,每一个字都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亏老娘刚刚这么信任你,结果你就这么回报我的吗?把老娘我往马厩里带,还被马夫嘲讽。”
“不过好在,区区马夫,安能与我大胤朝栖梧县西市口菜市场第一吵架高手一较高下?”
林青黛表示眼前这人真奇怪,前面还在声讨自己,后面就变成自夸了,呸,真不要脸。
两人也回过味来了,林青黛带的路应该没错,那告诉苏半夏方向的小吏八成是糊弄她们的,怪就怪在她俩没有分辨正确的办法。
在京城就是不一样,京兆府衙署不过是京城里的一角,就如同迷宫,那日后官职上去了,不知道找不找得到到上朝的路。
点卯的时辰,滴答滴答地无情流逝,而正确的道路,依旧隐藏在九曲回肠的未知深处,如同一个巨大的恶意嘲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