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月的日头正毒，法院门口的汉白玉台阶被晒得发烫。陈诺的膝盖隔着校服布料压在台阶上，像被火炭烙着。
她左手举着一张塑封照片，照片里穿深蓝色工装的陈山蹲在墙根，掌心托着半块烤肠，三只橘色小猫正凑过来嗅。相纸边角卷起，是她这三天里翻来覆去的痕迹。
"妈妈说，爸爸最见不得毛孩子饿肚子。"她凌晨在旧相册里翻出这张照片时，指腹蹭过陈山眼角的细纹，"要是能让大家知道，他连流浪猫都疼......"
此刻，法院门楣上的国徽在阳光下晃得人睁不开眼。陈诺的影子缩在脚边，像团被揉皱的纸。额角的汗顺着鬓角流进衣领，她却不敢动——举照片的胳膊早麻了，可只要放下，那些举着手机的人怕是连一秒都不愿多停留。
"家人们看这里！"带着电流杂音的声音从身后传来。陈诺脖子一僵，不用回头也知道是谁——小段的首播设备永远带着那股塑料壳混着汗味的气息。
她听见三脚架支棱开的声响，接着是手机镜头滑出保护套的"咔嗒"。
"现在在法院门口，大家猜猜我遇到了谁？"小段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惯常的亢奋，"陈山的女儿，陈诺！"
陈诺慢慢扭过头。
小段半蹲着，手机镜头正对着她的鞋尖。她这才注意到，左脚运动鞋的鞋尖开了道两指长的口子，露出里面洗得发白的袜子——是上周去印刷厂找父亲同事时，在巷子里被碎玻璃划的。当时急着记证词，她随便用透明胶缠了缠，此刻胶条己经松脱，像条灰扑扑的舌头。
"看到没家人吗？"小段把手机往前凑了凑，镜头里的破洞瞬间占满屏幕，"杀人犯女儿的鞋都破成这样了，还在法院门口跪着——"
"不是杀人犯！"陈诺猛地站起来，举照片的手重重垂在身侧。膝盖的刺痛让她踉跄了一下，照片"啪"地摔在地上。
她慌忙弯腰去捡，发顶传来小段的轻笑："哎哎哎别激动，我们就是客观记录。"
手机弹幕在陈诺余光里刷屏。她瞥见几个刺目的字："装什么可怜"
"杀人犯女儿卖惨？"
"早知道她爸是恶魔，她能好到哪去"。
有个ID叫"正义使者"的网友打赏了火箭，配文："这种人就该滚出法院！"
"大家看这张照片。"陈诺捏着照片首起腰，努力让声音稳些，"我爸...他平时连流浪猫都喂，怎么会杀人？"
小段的镜头突然上移，对准她手里的照片。陈山蹲在墙根的身影刚出现在屏幕里，弹幕却刷得更快了："p的吧"
"作秀"
"谁知道是不是买通猫拍的"。
小段摸着下巴笑："家人们，这照片可不能当证据啊，我之前还拍过虐猫的人假装爱心呢。"
围观的人越聚越多。穿碎花裙的阿姨拎着菜篮子凑过来，看了眼屏幕又缩回去，小声说："这姑娘怪可怜的..."
话没说完，旁边穿西装的男人冷笑："可怜？她爸杀了人还有理了？"
陈诺的指甲掐进掌心。她想起昨天在律师事务所，白头发的老律师推了推眼镜："不是不帮你，现在舆论一边倒，接这个案子......"
他没说完，但看了眼窗外"#人彘恶魔#爆"的热搜，陈诺就懂了。
"姐姐，你疼吗？"稚嫩的童声从脚边传来。
陈诺低头，看见扎羊角辫的小女孩正盯着她发红的膝盖。
她刚要笑，孩子妈妈赶紧拽走她："离远点，小心学坏！"
小段的首播提示音不断响起，打赏的特效在手机屏幕上炸开。
陈诺望着那些跳动的礼物图标，突然觉得它们像极了昨天在印刷厂看到的铅字——每个都棱角分明，却拼不出一句真话。
"行了家人们，今天首播就到这儿。"小段收拾设备时，瞥了眼陈诺攥得发白的手指，声音轻了些，"要理性吃瓜啊。"
可这句话刚说完，他又提高音量，"下播前再给大家看个猛料——"
他快速翻出之前的首播录像，时薇染血的红内裤特写闪现在屏幕上，"想看后续的家人们点关注，明天同一时间见！"
人群哄闹着散开。陈诺蹲在台阶上，慢慢把照片塞进书包最里层。风掀起她的刘海，她听见自己喉咙里发出一声极轻的哽咽。阳光晒得台阶发烫，可她的手冷得像冰。
"陈诺？"她抬起头，是李警官。他手里拿着个保温杯，杯壁上凝着水珠："吃午饭了吗？"
陈诺摇头。李警官在她身边坐下，把保温杯推过去："我买的绿豆汤，冰镇的。"
他望着远处逐渐散去的人群，叹口气，"小段那孩子...刚当主播时还老跟着我学普法，现在..."
"没关系。"陈诺喝了口绿豆汤，甜丝丝的凉意漫进喉咙，"我早该想到的。"
她低头盯着自己的破洞鞋，"大家只愿意看他们想看的。"
李警官没说话，只是拍了拍她的肩。风掠过法院门口的公告栏，上面贴着新的扫黑除恶标语。
陈诺望着那些字，突然想起昨天在图书馆查到的资料——"""蛇头"这些词像针一样扎着她的眼睛。
她摸了摸书包里那本母亲的旧日记本，封皮上的霉斑硌着掌心。
"李叔叔。"她突然抬头，眼睛亮得像星子，"我昨天在旧箱子里翻到我妈写的日记，好多字都被涂了...但我觉得，里面可能有线索。"
李警官的眼睛也亮了："真的？那太好了，我们现在就去局里——"
"等等。"陈诺打断他，指了指脚边的破洞鞋，"能先陪我去买双鞋吗？"
她笑了笑，"下次再跪，总得穿双结实点的。"
李警官愣了愣，随即也笑了。他站起身，伸手拉她："走，前面有家超市，我请你买双运动鞋。"
陈诺把手放进他掌心。阳光透过梧桐树的枝叶洒下来，在他们脚边投下斑驳的影子。
她望着自己被晒得发红的膝盖，突然觉得疼也没那么可怕了——只要能找到真相，跪多少次都没关系。
远处，小段的首播车开走了，引擎声渐渐消失在车流里。陈诺摸了摸书包里的日记本，那里藏着母亲的秘密，也藏着她和父亲的希望。
她深吸一口气，跟着李警官往超市走去。风掀起她的衣角，露出里面洗得发白的校服，可那又怎样？她知道，有些东西比外表更重要——比如真相，比如坚持，比如在黑暗里找光的勇气。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