齐桓那炸雷般的吼声毫无预兆地在训练场上空爆开,惊得栖息在迷彩伪装网后阴影里的麻雀群“扑棱棱”一阵乱飞,零落的羽毛打着旋儿飘落在滚烫的水泥地上。他抬脚,用沾满泥泞的沉重军靴鞋尖,随意踢了踢脚边堆积如小山的帆布背包。沉重的帆布包里,塞满了棱角分明的鹅卵石,在他踢踹下相互碰撞挤压,发出“哗啦啦——咯啦咯啦”的清脆碎响,仿佛一群冷酷的石魔在窃笑,为即将上演的折磨无声伴奏。
“全体都有——!”齐桓猛地抬手,戴着磨损战术手套的手指如同出鞘的刺刀,笔首地指向墙角那堆蒙着灰尘、散发着枪油味的武器箱,“目标——五公里武装越野!现在,把你们的背包——给我塞满!塞到拉链都他妈合不上为止!”他目光如淬火的钢针,扫过每一张年轻而紧绷的脸,“每人,背两把枪!一把九五!一把八一杠!全程枪不离身!少一颗空包弹,给老子多跑两圈!听见没有?!”
许三多沉默地蹲下,机械而迅速地往自己的背包里填充冰冷的鹅卵石。当最后一块石头塞进去,他试图站起时,那陡然增加的、远超预期的重量猛地将他向下拽去!他身体剧烈地晃了一下,膝盖一软,差点跪倒在地,全靠一股蛮力才勉强稳住身形,但背包带己经深深勒进了肩膀的皮肉里。另一边,成才咬着后槽牙,腮帮子鼓起硬棱,同时扛起九五式和沉甸甸的八一杠。八一杠粗糙的木制枪托毫不留情地硌在他凸起的锁骨上,尖锐的疼痛让他眼前一黑,额角瞬间涌出的冷汗混着尘土滑进眼里,带来一阵辛辣的刺痛。
遮阳棚下,袁朗眯着眼,数着场上那些正弯腰、龇牙咧嘴系紧鞋带的身影,嘴角勾起一丝玩味的嗤笑:“呵,老齐这老小子,是把压箱底的‘开胃小菜’都端上来了。两把长家伙再加一包石头,这负重,奔着西十公斤去了吧?够狠。”
林峰正举着秒表,目光锐利地追踪着队伍前列几个人的细微动作,闻言头也没抬,声音平静无波:“五公里?这才哪到哪。他要练的,从来不是简单的耐力。”他顿了顿,视线精准地落在某个新兵因沉重背包而下意识佝偻的脊背上,“他是在熬鹰,是在极限负重、极限疲惫的状态下,榨干最后一丝力气,也要逼他们记住枪的形状,枪的重量,枪在奔跑颠簸中摩擦身体的触感!枪感,是刻进骨头里的本能,不是靶场上练出来的花架子。”
场上的齐桓如同巡视领地的猛兽,目光骤然锁定了队伍中一个动作稍显迟缓的新兵。他几步跨过去,毫不留情地一脚踹在那新兵的背包侧面!“磨磨蹭蹭等死呢?!在真正的战场上,敌人会等你系好鞋带再开枪吗?!慢一秒——你就是一具倒在地上发臭的尸体!”他粗暴地一把扯过那新兵的背包带,双手发力狠狠一抖!“哗啦啦——!”鹅卵石倾泻而出,砸在地面上发出沉闷的声响。新兵踉跄着后退一步,看着散落一地的“负重”,压抑的、带着耻辱和恐惧的呜咽声从紧咬的牙关里漏了出来。
“预备——!”齐桓的哨声如同撕裂布帛般尖锐刺耳,骤然划破空气!
“跑——!!!”
命令如同无形的鞭子狠狠抽下!新兵们如同受惊的兽群,在沉重的负担下挣扎着、踉跄着冲了出去。沉重的脚步砸在跑道上,混合着粗重的喘息和背包带摩擦衣料的“沙沙”声。许三多感觉背包带像烧红的铁链,深深嵌进肩膀的肉里,每一次迈步都牵扯着撕裂般的痛楚。但他那双布满茧子的手,却像焊死了一般,死死攥着两条冰冷的枪带,指关节因用力而泛白,仿佛那枪就是他的命。旁边的成才,则将八一杠的背带在小臂上紧紧缠了几圈,利用身体前冲的惯性带着枪支摆动,试图节省一丝力气。他嘴唇无声地快速翕动,在粗重的喘息间隙,清晰地默数着呼吸的节奏:“呼…吸…呼…吸…二…呼…吸…”
袁朗的目光越过蹒跚的大部队,锁定在逐渐突出、形成第一梯队的两个身影上,眼中闪过一丝意外和兴味:“你还真别说,老林。许三多那根死脑筋的轴劲儿,在这种纯粹比拼意志和蛮力的地方,倒他妈成了意想不到的优势。像头拉磨的倔驴,不知道拐弯,就知道死命往前拱。”
“成才更聪明,也更懂得用巧劲。”林峰按下秒表的暂停键,目光投向远处跑道上那个陡然拔起的、在夕阳下如同怪兽脊背般狰狞的陡坡,“但聪明人往往想得太多,太想证明自己,反而容易在极限下乱了方寸,动作变形。”他抬手指向那个坡,“看那里,第三公里的陡坡,才是真正的分水岭。是骡子是马,是咬牙扛过去,还是被压垮滚下来,一目了然。”
齐桓跨上停在一旁的军用越野摩托车,引擎发出一声暴躁的轰鸣。他拧动油门,摩托车卷起烟尘,不紧不慢地跟在队伍的侧面。车载扩音器里,他那毫无感情、如同金属摩擦般的声音持续轰炸着新兵们濒临崩溃的神经:
“73号!你背的是烧火棍吗?!枪都快拖到地上了!给老子端起来!丢人现眼!”
“50号(成才)!眼睛长在后脑勺上了?!别他妈回头看!你跑的是你自己的路!没人替你背这身肉!”
“速度!速度!蜗牛都比你们爬得快!想留下就给我把吃奶的劲儿使出来!”
当第一缕如血般浓稠的夕阳染红了跑道尽头时,两个几乎融为一体的、被汗水浸透的身影,以一种近乎崩溃的姿态,几乎是同时扑过了那条象征性的终点线!
“噗通!”“噗通!”
许三多和成才像两截被砍倒的木桩,重重地扑倒在终点线后枯黄的草地上。沉重的九五式和八一杠从他们脱力的手中滑落,砸在地上发出沉闷的“哐当”声。两人胸膛剧烈起伏,像破旧的风箱,贪婪地撕扯着灼热的空气,喉咙里发出拉锯般的“嗬嗬”声,汗水如同开闸的洪水,顺着额发、下巴滴落,迅速在身下的草叶上洇开两片深色的、不断扩大的湿痕。
一双沾满泥泞的厚重皮靴,带着战场硝烟的气息,稳稳地停在他们头顶上方,遮住了一小片刺眼的夕阳。
一个冰冷、听不出任何情绪起伏的短句砸了下来:
“还行。”
皮靴的主人甚至没有弯腰查看他们的状态,便己毫不犹豫地转身,迈着同样沉稳的步伐,走向下一个正摇摇晃晃冲过终点、几乎要栽倒的新兵。只有那平淡无奇的两个字,和皮靴碾过草根发出的轻微“嚓嚓”声,清晰地留在了许三多和成才被汗水模糊的听觉里,以及那片被夕阳拉长的、充满疲惫与未知的阴影中。
“但这才是第一天。” 齐桓的声音不高,却如同冰冷的铁块,沉甸甸地砸在每一个刚刚冲过终点、还未来得及喘息的新兵心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