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海那失真的、带着惊惧尾音的呼喊，还在油腻的听筒里微弱地回荡：“……喂？大川？！你他妈说话啊！周大川？！喂？！”
但我听不见了。
那贴着耳根响起的“滋啦”声，像一把冰冷的锉刀，瞬间锯断了我所有对外界的感知。
它比在山路上听到的更加清晰，更加粘腻，带着一种令人作呕的潮湿质感，仿佛指甲刮的不是干燥的木头，而是……浸泡在某种粘稠液体里的、正在朽烂的棺木内壁！
“呃……”一声短促的、濒死的抽气从我喉咙里挤出来，带着血腥的铁锈味。
我猛地缩头，像被毒蛇咬了一口，整个人触电般向后弹开！
后背“咚”地一声狠狠撞在招待所前台的木质柜台上，震得柜台上的塑料招财猫一阵摇晃。
心脏在那一瞬间停止了跳动，随即又像被重锤猛击，疯狂地、毫无规律地在胸腔里横冲首撞，撞得肋骨生疼，撞得我眼前阵阵发黑。
血液似乎瞬间冲上了头顶，又在下一秒被抽干，留下彻骨的冰冷和眩晕。
幻觉！一定是太累了！是王海的话刺激的！
我大口喘着粗气，胸口剧烈起伏，像一条离水的鱼。
招待所大厅昏黄的灯光此刻显得无比刺眼，却又无法驱散我眼前浓重的阴影。
前台里那个嗑着瓜子的胖女人似乎抬起头，疑惑地瞥了我一眼。几个拎着行李的旅客从我身边走过，好奇地打量着我这个靠着柜台、脸色惨白如纸、浑身筛糠般抖动的怪人。
他们的目光像针一样扎在我身上，让我无地自容，更让我恐惧——恐惧他们发现我身后跟着什么！
我猛地低下头，不敢看任何人，更不敢回头！手抖得不成样子，几乎是凭着本能，摸索着抓起那个还在晃荡的听筒，胡乱地扣回座机上。
塑料撞击声清脆又刺耳。
跑！
这个念头像烧红的烙铁，烫穿了所有混乱的思绪。离开这里！立刻！马上！
我几乎是手脚并用，踉跄着冲向通往房间的狭窄楼梯。
双腿软得厉害，每一步都像是踩在棉花上，随时可能栽倒。楼梯间弥漫着一股潮湿的霉味和廉价消毒水混合的气味，此刻闻起来却带着一种令人窒息的、不祥的预兆。
“滋啦……”
又来了！
那声音就在我身后！贴着我的后颈！冰冷，粘腻，带着腐朽的木屑摩擦的质感！
“啊！”我再也控制不住，发出一声短促的、被恐惧撕裂的尖叫，猛地向上窜了两级台阶！
皮鞋在水泥楼梯上刮出刺耳的摩擦声。我不敢回头，不敢停下，用尽全身的力气向上冲！
二楼昏暗的走廊像一条看不到尽头的隧道。
我的房间在走廊最深处。钥匙！钥匙在口袋里！
我的手抖得像得了帕金森，在裤兜里疯狂地掏摸着，钥匙串互相碰撞，发出哗啦哗啦的脆响，在这死寂的走廊里显得格外惊心动魄。
那“滋啦”声似乎停歇了，但一种更庞大、更沉重的死寂笼罩下来，压得我几乎喘不过气。它就在我身后，我能感觉到！它在看着我！
终于摸到了那把冰冷的、带着锯齿的铜钥匙！
我哆嗦着把它捅进锁孔，转动。锁芯“咔哒”一声弹开的轻响，此刻听来如同天籁！
我用肩膀狠狠撞开门，整个人扑了进去，反手用尽全身力气，“砰”地一声将门死死关上！
后背重重抵在冰凉的门板上，仿佛要用身体堵住外面的一切。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擂动，撞得门板都在微微震颤。
我大口喘着粗气，冰冷的汗水像小溪一样从额头、鬓角、脊背涌出，瞬间浸透了单薄的内衣，带来一阵阵刺骨的寒意。
安全了……暂时……
房间里拉着厚重的窗帘，光线昏暗。
只有门缝底下透进来一丝走廊的微光。空气里弥漫着灰尘、汗味和一种……一种若有若无的、淡淡的木头气味？是心理作用吗？
我使劲甩了甩头，试图驱散这可怕的联想。
我靠着门板滑坐到冰冷的水泥地上，双臂紧紧抱住膝盖，把脸深深埋进去。
身体还在不受控制地颤抖，牙齿磕碰的咯咯声在狭小的空间里清晰可闻。王海的话，像恶毒的诅咒，一遍遍在我脑海里回放：
“驼背的老光棍……上吊……十年前……村口老槐树……吊死了……舌头耷拉老长……”
那枯井边佝偻的身影，那浑浊冰冷的眼神，那句“晚了三分钟……它饿了”……
那车厢里令人崩溃的刮擦声……篷布上洇开的暗红……最后那一声掀开棺材盖般的“哐啷”巨响！
所有的碎片，所有的恐惧，此刻都找到了一个扭曲的、令人毛骨悚然的连接点！
那车木头……根本不是什么货物！它是……它是那棵吊死过人的、裂开黑缝的老槐树？！
或者……是那上吊的老鬼……栖身的棺材？！
一股冰冷的恶寒瞬间窜遍全身！
我猛地抬起头，布满血丝的眼睛惊恐地扫视着昏暗的房间。
角落里堆放的行李轮廓，在昏暗中看起来像蜷缩的人影；窗帘微微晃动，像是有东西在后面窥视……
不行！不能再待在这里！这个房间，甚至这个县城，都让我感到窒息！我要走！立刻离开！走得越远越好！
离开！这个念头如同强心针，暂时压倒了恐惧。
我挣扎着，手脚并用地从地上爬起来，踉跄着扑向墙角那个沾满泥污的旅行袋。
拉链卡住了！我粗暴地撕扯着，金属齿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
几件皱巴巴的衣服被胡乱地塞了进去。
对！车钥匙！车钥匙还在外套口袋里！
我下意识地伸手摸向挂在门后挂钩上的那件油腻的工装外套。
手伸进右边的口袋……空的。
左边的口袋……只有几枚冰冷的硬币。
胸前的口袋……那叠用旧报纸裹着的、沉甸甸的、沾着不祥气息的钞票还在，硬邦邦地硌着手。
但是……车钥匙呢？
我的心猛地一沉！一股不祥的预感瞬间攫住了我！
不可能！我明明记得下车进招待所时，随手就把钥匙塞进了外套口袋！
冷汗再次涔涔而下。我发疯似的把外套所有口袋都翻了出来！
里里外外，仔仔细细！没有！除了那叠冰冷的钱和几枚硬币，空空如也！
掉在车上了？掉在楼梯上了？还是……掉在前台？
混乱的思绪像沸水一样翻滚。我强迫自己冷静，回忆最后接触钥匙的场景。
进招待所……开房间门……对！开门时用过钥匙！之后……之后好像就顺手塞回了外套口袋？还是……在接电话的时候，因为手抖……掉出来了？
一定是掉在前台了！或者楼梯上！我得去找！
这个念头给了我一丝渺茫的希望。我深吸一口气，手颤抖着握住了冰冷的门把手。
冰凉的金属触感让我打了个寒噤。门外……走廊……会不会……有什么？
“滋啦……”
那声音！又来了！这一次，无比清晰！无比接近！仿佛……就隔着一层薄薄的门板！贴着我的耳朵！
那刮擦声里，甚至夹杂着一种细微的、令人牙酸的……木纤维断裂的“噼啪”声！
我全身的血液瞬间冻结！
握住门把的手僵在那里，指关节因为过度用力而凸起发白。
一股冰冷的、带着腐朽木头和血腥气的味道，毫无征兆地、浓烈地钻进了我的鼻孔！
不是错觉！绝对不是！
我僵硬地、一寸寸地低下头。
目光，凝固在了门缝之下。
那一道只有几毫米宽的缝隙，原本透进来一丝走廊昏黄的光线。
此刻，那光线……被什么东西堵住了！
一种粘稠的、暗红色的、如同半凝固血浆般的液体，正极其缓慢地、无声无息地，从门外的地面，顺着门板与地板的微小缝隙，一点一点地……洇了进来！
那暗红粘稠得如同活物，在门缝下形成一道不断扩大的、令人作呕的湿痕。
浓重的、带着铁锈和朽木混合的腥气，瞬间充斥了整个房间！
“嗬……”我喉咙里发出一声濒死的、被恐惧彻底扼住的抽气。
双腿一软，再也支撑不住身体的重量，顺着冰冷的门板，缓缓地、无声地滑坐下去。
眼睛死死地盯着门缝下那不断蔓延的、象征着不祥和死亡的暗红。
钥匙……没了。
“它”……找来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