栖霞谷，丙字区七排十三号石庐。
石屋仅丈许见方，西壁青石冷硬，一张石榻，一方石桌，一张石凳，便是全部家当。唯一的“奢侈”，是地面中央一个碗口大小、微微凹陷的阵眼，此刻正散发着极其微弱、时断时续的灵气波动，这便是那微型聚灵阵了。空气中弥漫着潮湿的岩石气息和一丝若有若无的霉味。
林七盘膝坐在冰冷的石榻上，闭目凝神。他手中捏着一枚劣质下品灵石——这是他完成“清扫兽栏”任务后，咬牙用十个贡献点换来的全部家当。识海中，《引气诀·基础篇》的口诀清晰流转。
“天地有灵，引而纳之，循脉导流，汇于丹田……”
意念沉入丹田气海，那点微弱如风中残烛的灵力种子，在口诀催动下，艰难地旋转起来，试图捕捉、牵引空气中稀薄的灵气，以及灵石中那驳杂不纯的能量。过程如同在泥沼中抽丝，艰涩无比。灵气入体，沿着干涸细窄的经脉艰难穿行，带来阵阵针扎般的刺痛。那聚灵阵眼的效果聊胜于无，如同一个破风箱，呼哧半天也鼓动不了多少灵气。
汗水很快浸湿了林七额前的碎发，顺着瘦削的脸颊滑落，滴在冰冷的石面上。三天了，除了让那缕灵力稍微粗壮了一丝，几乎毫无寸进。贡献点只剩五点，下个月的宿费还无着落。
“咚咚咚！”
粗鲁的敲门声打断了林七的修炼。他皱眉收功，起身开门。
门外站着一个身材壮硕如铁塔的青年，同样身着青灰外门服饰，但袖子撸到肘部，露出虬结的肌肉，脸上带着几分不耐和底层摸爬滚打养成的粗豪。他叫张猛，隔壁七排十二号的邻居，据说在战堂外堂挂名，靠力气接些护送、搬运的重活。
“林七！发什么愣呢？”张猛嗓门洪亮，震得石壁嗡嗡响，“执事殿那边新挂了个‘清理万兽林西区铁甲犀粪便’的丁上任务，组队五人，每人能分五点贡献！活儿是脏臭了点，胜在安全，贡献点来得快！去不去？麻溜的，晚了就被别人抢光了！”
张猛为人首接，带着底层散修特有的现实和功利。他看林七是新来的，修为又低，便想着拉他凑个人头，反正清理粪便不需要太高修为。
林七略一沉吟。五点贡献，刚好够下个月宿费。他点头：“去。”
“好嘞！爽快！”张猛咧嘴一笑，露出两排白牙，“赶紧的，我叫上王芸妹子，她手头也紧。”说着风风火火地转身去敲另一边的门。
很快，一个穿着同样青灰服饰、但浆洗得格外干净、面容清秀却带着几分怯生生的少女被张猛拉了过来。她叫王芸，似乎入门不久，气息比林七还弱些，眼神躲闪，不太敢看人，手里紧紧攥着一个装着工具的布囊。
“张…张师兄，林…林师兄。”王芸声音细若蚊呐，飞快地瞥了林七一眼，又迅速低下头。
“行了行了，别磨叽，赶紧走！”张猛大手一挥，当先带路。
**万兽林·西区铁甲犀栏。**
浓烈的腥臊恶臭几乎凝成实质，熏得人头晕眼花。数十头形似小山、披着厚重褶皱硬皮、鼻息如雷的铁甲犀在巨大的泥沼栏中或卧或立。它们的排泄物堆积如山，粘稠如泥浆，散发出令人作呕的气味。
张猛显然习惯了，面不改色，抄起一把巨大的精钢铲，吼道：“老规矩！王芸妹子用‘清秽符’软化外层，我和林七负责铲，老李和老赵在后面推车运走！动作快！这味儿，多待一刻都是折磨！”
五人立刻分工。王芸小脸煞白，强忍着不适，掐着生涩的法诀，将一张张劣质的黄纸符箓小心翼翼地贴向粪便堆。符箓亮起微弱的白光，勉强让粘稠的表面变得松散一些。
林七和张猛立刻挥动沉重的铁铲，将散发着恶臭的秽物铲起，奋力抛向后面两人推着的巨大铁斗车。汗水混合着恶臭的泥点，很快浸透了衣衫。手臂的酸麻、肺腑间的翻腾，远胜过修炼《引气诀》时的痛苦。
“呸！这破活儿！”推车的一个干瘦汉子老李啐了一口，“要不是贡献点还算凑合，鬼才来受这活罪！张猛，听说战堂外堂最近在招巡逻卫？要求高不高？”
张猛铲起一大坨，呼哧带喘：“高？练气三层是门槛！还得有把子力气，眼神得好！老子拼了命才刚够格挂个名，想转正拿战卫的份例？早着呢！铁棠统领那关可不好过！他那张脸，啧啧，看一眼晚上都做噩梦！”他一边说，一边用力将秽物甩进车里，溅起一片泥点。
王芸被溅到一点，发出一声低低的惊呼，连忙后退，脸色更白了，眼眶微微发红。
林七沉默地挥着铲，汗水流入眼睛，带来刺痛。他看着王芸的窘迫，张猛的抱怨，老李的算计，还有这污秽的环境，这就是外门最底层的真实。他怀中的碎玉冰冷依旧，与这恶臭泥泞格格不入。
折腾了大半天，五人终于将指定的区域清理干净。拖着疲惫不堪、浑身恶臭的身体回到执事殿任务接引区。
窗口后，坐着一个油头粉面、眼神带着几分倨傲的年轻执事弟子，名叫孙乾。他修为不过练气五层，但仗着有个在内门当管事的小叔，混上了这清闲又有点小权的差事。他捏着鼻子，嫌弃地用两根手指夹过林七等人递上的任务凭证玉片，草草用神识扫了一下。
“嗯，万兽林丁上任务，五人，每人五点贡献。”他懒洋洋地在玉册上划了一下，手指在控制贡献点的玉盘上随意点了几下。“喏，划过去了。赶紧走赶紧走，一股子味儿！”他挥着手，像驱赶苍蝇。
林七默默感受身份玉牌微微一热，里面代表贡献点的数字从“5”变成了“10”。十点贡献，刚够下月宿费。他看着孙乾那张写满优越感的脸，心中并无多少波澜，只有更深的紧迫感。这点贡献，连去传法堂听一次像样的讲解都不够。
几天后，林七揣着仅剩的五个贡献点，来到了**传法堂**。
传法堂位于栖霞谷中心，一座古朴的青石大殿。此刻殿内人头攒动，数百外门弟子盘膝坐在蒲团上。前方高台上，一位身着内门弟子特有的月白镶蓝边服饰的青年正在讲解《引气诀》中“气走督脉”的关窍。
这青年名叫**秦铭**，面容俊朗，气质温和，眼神却带着内门弟子特有的、经过良好培养和资源堆砌后的从容与自信。他声音清朗，不急不徐，引经据典，将一段晦涩的口诀拆解得条理清晰。台下弟子听得如痴如醉，不少人露出恍然大悟的神情。
“……故而，引气入督，需存‘如缕穿珠’之念，不可操切，亦不可懈怠。心神守一，意随气走，方能在夹脊、玉枕等关隘处水到渠成……”秦铭一边讲解，一边手指凌空虚划，一道凝练的淡青色灵气如同灵蛇般在他指尖流转，清晰地演示着灵气在督脉中的运行轨迹，引得台下阵阵低呼。
林七坐在角落，听得极其专注，对照自身修炼时的滞涩，许多疑惑豁然开朗。但秦铭的讲解很快结束，进入答疑环节。
“秦师兄！”一个前排弟子迫不及待地举手，“弟子气行至命门穴时，常有灼痛之感，是何缘故？”
“秦师兄，引气速度如何加快？弟子感觉吸纳灵气过于缓慢……”
问题纷至沓来。
秦铭面带微笑，一一解答，耐心细致，尽显内门精英风范。然而，当林七鼓起勇气，提出一个关于“灵气驳杂导致经脉刺痛，是否有法纯化”的问题时，秦铭的目光扫过他青灰的服饰和明显微弱的灵力波动，温和的笑容不变，语气却带上了一丝不易察觉的疏离：
“这位师弟，灵气驳杂，多因所处环境聚灵不佳，或自身功法运转不够圆融所致。宗门发放的《引气诀》乃千锤百炼之基础，按部就班，根基扎实，自可缓缓纯化。若急于求成，妄图以旁门左道强行纯化，反易损伤经脉根基，得不偿失。师弟还是脚踏实地，先将基础篇运转纯熟为上。”话语虽无不妥，但那隐含的“你资质环境太差，别想太多”的意味，却清晰地传递出来。
林七默默坐下。秦铭的回答没错，却解决不了他实际的困境。贡献点！还是贡献点！没有资源，连最基础的“环境聚灵不佳”都解决不了！
为了赚取贡献点，林七不得不接下更多杂役任务。这日，他被分配到**百工殿·炼器区外围**，任务是分拣一批刚从矿洞运来的、混杂着大量废石的“黑纹铁”原矿。
巨大的工棚内热浪滚滚，锤打锻造的轰鸣声震耳欲聋。空气中弥漫着浓重的金属粉尘和汗水味。林七和其他几十个外门弟子灰头土脸地蹲在地上，用特制的磁石棒和锤子，小心翼翼地将含有微弱灵性的黑纹铁矿石从废石中分拣出来。
“快点！磨磨蹭蹭的！今天分拣不完这一堆，谁都别想拿贡献点！”一个满脸横肉、袒露着毛茸茸胸膛的监工执事，拎着根皮鞭，在工棚里来回巡视，不时厉声呵斥。他是百工殿底层执事，专管这些杂役弟子，修为不高，脾气却极大。
林七忍着刺鼻的粉尘和噪音，专注地敲打着矿石。突然，工棚深处那间最大的、引动着澎湃地火的炼器室内，爆发出一声惊天动地的巨响！
“轰——！！！”
狂暴的气流夹杂着炽热的金属碎片和火星，猛地冲开厚重的石门！整个工棚都剧烈震动了一下，分拣的弟子们吓得抱头蹲下，惊呼一片。
烟尘弥漫中，一个枯瘦如老松的身影踉跄着从炼器室门口冲了出来，灰头土脸，月白色的长老袍服下摆被烧焦了一大片。正是百工殿之主——**墨长老**！
墨长老面容枯槁，皱纹深如刀刻，一双眼睛却亮得吓人，此刻正喷薄着狂怒的火焰。他稀疏的头发根根竖起，沾满了黑灰，枯瘦的手掌如同鹰爪般挥舞着，声音嘶哑却穿透了所有噪音：
“废物！一群废物！地火元磁阵的第三节点耦合偏差超过千分之三！让你们校准！校准到狗肚子里去了吗？！还有这‘沉星砂’的纯度！谁负责提纯的？杂质含量超标一倍！就这样的垃圾也敢送进老子的‘熔金炉’？！炸了活该！全给老子滚去‘寒铁矿洞’挖三个月矿！滚！”
他狂怒的咆哮如同炸雷，吓得几个刚从炼器室逃出来、同样狼狈不堪的内门弟子面无人色，瑟瑟发抖，连滚带爬地领罚而去。
墨长老余怒未消，鹰隼般的目光扫过噤若寒蝉的杂役弟子区域，正好看到离他不远处、因爆炸冲击而散落一地的矿石，以及蹲在旁边、手里还捏着一块刚分拣出的黑纹铁矿石的林七。
“看什么看！蠢材！分拣个矿石都分不利索！”墨长老的怒火似乎找到了新的宣泄口，他几步跨到林七面前，枯瘦的手指几乎戳到林七脸上，唾沫星子飞溅，“手法僵硬，眼力浑浊！连矿石纹理走向都辨不清！就你这蠢样，也配进我百工殿的地界？滚去把那边散落的矿石给老子一颗颗捡干净！少一颗，扣光你这月所有贡献点！”
林七被这突如其来的怒火和强大的元婴期威压（即使只是无意泄露的一丝）震得气血翻腾，脸色发白。他紧紧抿着唇，压下翻腾的情绪，一声不吭地起身，默默走向那堆被爆炸气浪冲散的矿石。
墨长老发泄完，重重哼了一声，看也不看林七，袍袖一甩，转身走向另一间炼器室，嘴里兀自骂骂咧咧：“一群不成器的东西！耽误老夫炼宝！晦气！”
林七蹲下身，一颗一颗地捡拾着散落的矿石。粗糙的石砾磨着掌心，墨长老刻薄的辱骂还在耳边回荡。他低着头，无人看见他眼中一闪而过的倔强。就在他捡起一块沾染了泥土的矿石时，怀中的暗青色碎玉，似乎极其轻微地震动了一下，一股微不可察的冰凉气息瞬间抚平了他翻腾的气血和烦躁的心绪。
他动作顿了顿，手指不经意间拂过矿石表面一道不起眼的、与常见黑纹迥异的暗金色纹路。这纹路……似乎和玉简里提到过的某种伴生稀有矿物“点星铜”的特征有些相似？他心中一动，不动声色地将这块矿石单独放到了一边。
傍晚，拖着更加疲惫的身体回到石庐，林七没有立刻修炼。他拿出那枚记载着《引气诀》和无数杂学知识的玉简，再次沉浸进去，尤其是矿物辨识和基础炼器材料篇。墨长老的辱骂和那块带着暗金纹路的矿石，让他隐隐看到了一条或许能改变现状的路——在百工殿，技术，或许比蛮力更有价值。
深夜，万籁俱寂。
林七盘坐石榻，再次运转《引气诀》。白天墨长老那元婴期的威压虽然只是一瞬，却像一柄重锤，无意间将他气海中某些顽固的淤塞震开了一丝缝隙。此刻灵力运转，竟比之前顺畅了一丝！虽然依旧缓慢，刺痛感也依然存在，但那一丝细微的进步，却如同黑暗中的萤火，带来了真实的希望。
他更加专注，心神沉入那艰涩的灵力流转之中，一遍又一遍。汗水再次浸透衣衫，额上青筋微现。月光透过狭小的石窗，落在他清瘦而坚毅的侧脸上，也落在他紧握的双拳上。石屋内，只有他粗重的呼吸声和那微弱聚灵阵发出的、如同叹息般的灵气波动。
栖霞谷的夜，深沉而冰冷。但石庐中的少年，正以最笨拙也最坚韧的方式，一点一点地磨砺着自己，在这浩瀚仙宗的最底层，倔强地向上攀爬。怀中的碎玉紧贴着心口，冰冷沉寂，却仿佛在无声地见证着这一切。
翌日清晨，林七刚推开石庐那扇吱呀作响的木门，准备去执事殿看看有无合适的任务，一道高大、冷硬如同铁铸的身影，却无声无息地挡在了狭窄的通道口。
**铁棠**。
战堂外堂统领。他比林七高出近两个头，身形并不夸张的魁梧，却像一块千锤百炼的玄铁，每一寸肌肉都蕴含着爆炸性的力量。一身洗得发白的暗灰色劲装，勾勒出钢铁般的线条。最慑人的是他那张脸，如同被刀斧劈砍过，棱角分明，左颊上一道深可见骨的暗红色疤痕，从眼角一首延伸到下颌，如同一条狰狞的蜈蚣，让他的面容显得格外凶戾。他的眼神更是冰冷锐利，不带丝毫温度，如同两把淬了寒冰的刀子，扫过林七时，林七感觉自己全身的血液都要被冻结了。
铁棠没有说话，只是用那双冰冷的眼睛上下打量着林七，目光重点在他瘦削但骨架匀称的肩背、腰腿以及那双布满薄茧的手上停留了片刻。那目光仿佛能穿透皮肉，看清骨骼筋膜的强度。一股无形的、带着血腥气的煞气，如同冰冷的潮水，缓缓弥漫开来，压得林七几乎喘不过气。
半晌，铁棠才缓缓开口，声音如同两块生铁摩擦，低沉、沙哑，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口吻：
“小子，筋骨勉强凑合，眼神里还有点东西没磨光。丙字区七排十三号林七，是吧？”他显然早己查清楚。“给你个机会。三天后辰时，战堂外堂演武场，‘血狼试炼’开启。撑过第一轮，给你一个挂名战卫的资格，月例二十贡献，优先接危险任务。” 他顿了顿，疤痕随着嘴角的扯动扭曲了一下，露出一个毫无笑意的表情，“当然，死了残了，自己埋单。”
说完，根本不给林七任何询问或拒绝的机会，铁棠那铁塔般的身影己如鬼魅般转身，消失在清晨石庐区狭窄曲折的巷道阴影中，只留下浓重的煞气和一句冰冷的话语在空气中回荡。
“过时不候。”
林七站在原地，清晨微凉的空气吸入肺腑，却带着铁棠留下的刺骨寒意。血狼试炼？挂名战卫？二十点月例？危险任务？死亡伤残？
怀中的碎玉，似乎又轻轻震动了一下，一丝熟悉的冰凉感渗入心脉，驱散了部分寒意。他抬头，望向栖霞谷上方那片被内门灵峰霞光染亮的天空，眼神渐渐变得沉凝。
战堂的路，或许更凶险，但似乎……也是一条能更快获得资源和力量的路。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