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信鸽展开油亮的翅膀,迎着晨曦的微光扑棱棱地振翅疾飞。
它的翅膀挥动间带起的气流,在空中划过一道道浅淡的痕迹。它一路向东,掠过层峦叠嶂的山脉,横跨波光粼粼的江河。如此经过了若干个日夜,终于缓缓落在了长庚的手上。
长庚伸出手,稳稳地接住信鸽,轻轻抚了抚它微微颤抖的羽毛。他坐在桌前,借着柔和的光线,粗略扫了一眼云翳塞在信筒里的纸条。目光快速扫过那些字迹,他的眼神一凛,瞬间便知晓了自己需要做些什么。
随后,他从信筒里倒出云翳给的那颗药丸。
那药丸在长庚的指间滚动,呈现出一种奇异的色泽。他骨节分明的手指捏着它,微微眯起眼睛,盯着看了半晌,仿佛在思索着什么深邃的谜题,眼神中透着复杂的情绪,让人捉摸不透。
过了一会儿,长庚猛地站起身来,大步流星地朝着虞霜所在的厢房走去。他刚到厢房外,便隐隐听到里面有交谈声。心下一动,轻手轻脚地挑起帐帘,却不料看到了意外的场景——商弦竟也在里面。
商弦原本正与虞霜说着话,突然看到长庚进来,不禁愣了一下,在他看来,长庚可是个稀客。他心里暗自揣测,想必是太子殿下有什么要事吩咐虞霜去做吧。
这般想着,商弦主动站起来,脸上挂着得体的笑容:“长庚统领是来找虞霜的吧?那我就先出去了,你们聊。”
长庚微微抬眼,沉声道:“楚将军留步。”
商弦一脸疑惑,暗道:“冲我来的?”
他心中涌起一股不好的预感,强自镇定地扯开一抹笑,问道:“是太子殿下有何指示吗?”
长庚神色冷峻,微微颔首,目光中透着一丝不容置疑:“殿下有令,命我等尽快回京复命。”
商弦立刻挺首了脊背,恭声道:“是,谨遵太子殿下令。既然如此,我们明日就回京,以免横生枝节。”
长庚装转而从怀里拿出那颗药丸,轻轻放在桌案上,与虞霜对视,言简意赅地说道:“殿下让你服下此药。”
商弦下意识地皱起了眉,目光在药丸和虞霜之间来回游移,开口道:“这是何药?虞霜己几近痊愈,无需额外用药了啊。”
“不知。”长庚面无表情,语气平静如水,不带一丝波澜。
他没有说谎,因为在云翳塞进信筒的那张纸条上,并未言明这颗药丸究竟是何物。但在他心中,这既然是殿下赫连珣下达的命令,那么就算这药丸真是穿肠的毒药,虞霜也必须毫不犹豫地吃下去。
古话说得好,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他们身为东宫的臣子,忠的自然是诸君。
商弦听闻此言,一向沉稳内敛的他竟罕见地动了怒。
他霍然起身,双眼圆睁,怒目而视长庚,提高音量质问道:“什么?你竟然连这药是什么都不知道,就让虞霜这般不明不白地吃下去?你可知道这是拿人命当儿戏!”
长庚依旧神色淡淡,脸上看不出任何情绪波动,只是淡漠地吐出一句:“殿下之令,违抗不得。”
他的声音平静得如同深不见底的潭水,没有一丝涟漪,却给人一种不容置疑的威严感。
商弦被长庚的态度彻底激怒,气得浑身发抖,脸涨得通红,嘴唇嗫嚅着,差一点就指着长庚的鼻子破口大骂:“你!”
商弦后知后觉虞霜如今己经是东宫的人,自己如今根本没有立场指责长庚。
就在这时,虞霜却表现得异常淡定。她伸手接过长庚放在桌案上的药丸,动作娴熟地拨开那层包裹着药丸的纸。药丸在她的指尖滚落,微微散发着一股奇异的气息。
虞霜毫不犹豫地把药丸放入口中,再就着桌上的茶水一饮而尽。
商弦瞪大了眼睛,满脸的难以置信,声音都提高了几分:“不是,你怎么就这么吞下去了?万一这要是毒药可如何是好?”
虞霜用手背轻轻抹了抹唇上的水渍,神色平静得如同湖面,没有一丝波澜。
她轻声说道:“放心吧,死不了。殿下若是想杀我的话,统领一剑就能把我给杀了,又何须如此麻烦,还特意用这药丸来下毒。再说了,我对殿下还是有一定了解的,他不会轻易要我性命。”
商弦眉头紧锁,嘴唇蠕动着,想要反驳却一时语塞:“话是这么说,但是……”他望着虞霜那笃定的神情,心中却又隐隐觉得有些不安,却又说不出个所以然来。
虞霜紧紧抿着唇,眼中闪过一丝挣扎,却没有告诉商弦真相——那深入骨髓的蛊毒才是真正致命的威胁。
死侍所中的蛊毒堪称万毒之王,有这蛊毒在,旁的毒药大多都对死侍们造不成太大的威胁。
她看着手中空荡荡的茶杯,唇角扯起一抹几不可见的苦笑。
腹部传来的冰凉刺痛感如同万蚁噬心,那是死侍蛊毒在悄然发作的前兆,这远比身中寻常毒药更令人绝望。
"兄长不必忧心。"虞霜深吸一口气,指尖无意识地着茶杯边缘,语气故作轻松,"你看,我不是好好的么?"
她甚至故意挺首了脊背,好让自己看起来不那么虚弱,可袖中紧握的拳头却暴露了她的真实状态——指甲深深掐进掌心,留下几道月牙形的红痕。
商弦狐疑地盯着她的神色,总觉得哪里不对劲,却说不上来。他正要开口再问,却见虞霜突然将杯中残茶一饮而尽,动作干脆利落得近乎决绝。
茶盏被重重地搁在案几上,发出清脆的声响,在这静谧的厢房中显得格外突兀。
"你..."商弦刚要说什么,却猛地注意到虞霜袖口微微颤抖的手指——那纤细的手腕上,青色的血管正隐隐跳动,仿佛有什么东西正顺着血脉悄然蔓延。
他心里一紧,却又说不清这种不安从何而来。
虞霜将最后一口茶水咽下,轻轻放下茶盏时,指尖无意识地在杯沿上滑过,留下道转瞬即逝的湿痕。
她正用眼角余光悄悄观察商弦的反应,试图用轻松的语调化解对方眼底的不安,却也忽视了此刻在她身旁的长庚悄然屏住了呼吸。
他墨色深邃的瞳孔在烛火映照下泛着幽冷的光,像是寒潭深处凝住的碎冰,唯有最深处似有微光一闪,又迅速隐没在浓稠的墨色中。
长庚垂在身侧的手指悄然蜷起,骨节在袖口下绷成凌厉的弧度。他喉间轻轻滚动一下,抬眼时己恢复惯常的冷峻。转身拂袖间,衣袂扫过案几边缘,带起一缕极轻的冷香,快得像是厢房外偷掠而过的秋风。
当脚步声隐没在门外的刹那,虞霜依旧保持着端庄的坐姿,对这一切浑然不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