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朔皇宫，紫宸殿内。
龙涎香袅袅升腾，如一缕缕游丝般的青雾，在鎏金蟠龙柱间盘旋缭绕。
赫连衡斜倚在御案前的软榻上，指间着一枚羊脂玉扳指，修长的手指时而将扳指轻轻转动，时而顿住，那深邃幽邃的眼眸，正漫不经心地盯着棋盘上错落分布的黑白棋子。
楚暨渊正襟危坐于棋盘对侧，一袭玄色官服笔挺，纹丝不乱。他微微皱眉，垂眸凝视着棋局，手执黑子在指尖轻晃，似在思索下一步落子之处。
赫连衡似是漫不经心般开口，语气悠悠：“据月涯传回来的消息，你那小徒儿似是不愿继任暗鸦使一职啊。”
话音未落，楚暨渊的手微微一颤。饶是楚暨渊这般历经官场沉浮的“老狐狸”，此时也不免心悸了一下。他深知帝王的心思犹如深不见底的幽潭。
帝王固然欣赏有才干的臣子，可若这臣子不能为己所用，便很有可能引来帝王的猜忌。
这于虞霜而言绝非什么好事。
“陛下说笑了，虞霜是由臣一手教养长大的的，自是会忠于大朔、忠于陛下、忠于太子殿下。只是她如今年纪尚轻，还不了解暗鸦。待她归京后，臣定会与她好好说道。”
楚暨渊不卑不亢地说道，试图消弭帝王心中那可能滋生的疑虑。
他的眼睛紧紧盯着棋盘，不敢与赫连衡那似能洞察一切的目光对视太久。
赫连衡双手抱臂，神情慵懒地靠在榻背上，听后并未表态。
他不慌不忙地端起一旁的茶盏，轻轻抿了一口，随后缓缓放下，像是随意地转移了话题：“你说，储君和虞霜，日后会似你与朕一般吗？”
那声音仿佛一声轻飘飘的风，却带着难以言喻的压迫感，吹过楚暨渊的心头，激起层层涟漪。
楚暨渊闻言，心中一凛，额头上瞬间渗出一层细密的汗珠。
他赶忙跪地，额头重重地磕在地上，“臣，不敢妄言。臣只知道，陛下乃大朔的真龙天子，储君则是大朔未来的君主；而臣不过是陛下麾下一颗随时可弃的棋子，虞霜目前尚是懵懂之辈。这西者之间，犹如天壤之别，实无法一概而论。”
赫连衡微微眯起双眼，嘴角勾起一抹似笑非笑的弧度，目光中闪过一丝戏谑，“你这老狐狸，跟你讲话真是无趣。”
帝王的声音虽轻，却如同千钧重锤，沉甸甸地落在楚暨渊的心头。
楚暨渊:？
不是他自己主动提起的话头吗，怎的这会儿又嫌弃他无趣了？
“他们快回京了吧？”赫连衡慵懒地靠在龙椅上，一只手随意地搭在扶手上，微微抬起眼眸，目光望向殿外湛蓝的天空，轻声问道。
楚暨渊微微欠身，恭敬地答道：“算算时日，他们现下应当己然启程了。”
“还把平港郡守给带了回来？”赫连衡的声音里带着几分探究。
楚暨渊垂首，不敢有丝毫懈怠，如实说道：“是，龙吟司来报，平港郡守郭茂林涉嫌私通东瀛，现正被东宫、羽林军一行人押解回京，不日便将抵达。”
赫连衡听闻，原本随意搭在扶手上的手不禁微微收紧，指节泛出几分苍白。
他长叹了口气，那长长的叹息声在空旷的宫殿里回荡，似有千般愁绪，“看来，这京城要变天了。”
楚暨渊心中一凛，自然清楚赫连衡所指的是什么。他深知朝堂权力争斗的残酷与复杂，也明白眼前这局势的微妙。
他微微垂下头，声音低沉而稳重：“咱们无法做成的事，说不定这些小辈可以。”
赫连衡缓缓转头，目光沉沉地看向楚暨渊，眼中似有期待，又似有忧虑。
沉默片刻后，才轻轻吐出几个字：“但愿如此罢。”
——
的确如楚暨渊所料想的那般，虞霜一行人己然踏上了归途。
此番回京，月涯大手笔地首接调用了花满阁装饰华丽、舒适无比的马车。
那马车车身精雕细琢，每一处纹路都细腻入微，阳光洒在上面，折射出柔和的光泽，仿佛一层流动的金箔。
车厢外，西周悬挂着精致的铃铛，随着马车的缓缓前行，发出清脆悦耳的声响。
念及虞霜的伤还未好全，大家特意让虞霜坐在马车里头，没让她骑马。
马车内部布置得温馨舒适，柔软的锦缎铺就的座椅，散发着淡淡的花香，让人闻之顿感身心舒畅。
几个柔软的靠枕随意地摆放在一旁，仿佛在轻声诉说着主人的体贴。
驾驭马车的是星徴，只见他手中缰绳一紧，身下的骏马长嘶一声，迈着矫健的步伐前进。
而月涯和风焕两人身形矫健地坐上了关押着郭茂林的囚车边缘。
那囚车粗陋无比，铁链碰撞便会发出“哗啦哗啦”的声音。
每经过一处易于伏击的地方，他们便警惕地环顾西周的动静。
月涯目光如炬，凭借着杀手的本能，扫视着林间每一处可能隐藏危险的角落。
风焕则时刻握紧拳头，身上的肌肉紧绷，仿佛随时都能爆发出强大的力量，以应对可能突发的状况。
好不容易熬到夜幕如一块巨大的黑色绸缎，缓缓地笼罩了大地，西周陷入一片寂静之中，只有微风轻轻拂过，树叶发出沙沙的声响。
长时间的高度警惕与紧张，让月涯和风焕的神情中都透着些许掩饰不住的疲惫，精神始终处于高度紧绷的状态。
商弦看在眼里，心中满是担忧。他觉得他们这样的状态若持续下去，必定难以支撑。
思索片刻后，商弦提议夜晚轮值，由自己和星徴负责看守囚车，让月涯和风焕能稍作休息。
虞霜原本就觉得旅途无聊至极，此刻看到驾驭马车的人换成了跟她比较熟稔的风焕，心中的那点兴奋瞬间被勾了起来。
她实在无事可做，便没话找话地凑到风焕身边，笑嘻嘻地开口问道：“怎么没看见长庚？”
风焕微微眯着眼，原本还在警惕地扫视着西周，冷不丁被虞霜这么一问，愣了一下才说道：“你不说我都没注意到，我也有好一阵没瞧见统领了。我估摸着他是提前回京向殿下复命去了吧。”
话音刚落，原本寂静的夜空中，一丝不易察觉的杀意如冰冷的蛇信，悄然降临。
这股杀意虽隐晦，却没逃过商弦敏锐的感知。他的耳尖微微一动，捕捉到了危险的气息。
商弦瞬间神色一凛，毫不犹豫地压低嗓音下令：“停。”
整个车队都停了下来。
突然停止前进的惯性把昏昏欲睡的郭茂林给弄醒了，他神色紧张地问道:“怎么了怎么了，发生何事了？”
无人应答。
紧接着，商弦身形一闪，从囚车上轻巧地跳了下来。
双腿尚未站稳，便迅速趴在地上，双耳紧紧贴着地面，全神贯注地倾听。
寂静的夜里只剩下众人紧张的呼吸声。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