铜铃叮咚一响,门帘被掀得老高。穿阴丹士林布旗袍的赵太太捏着镀金烟嘴进来,高跟鞋在地砖上敲出不耐烦的节奏。她扫了眼空荡荡的柜台,鼻翼翕动着嗅到后厨飘来的油香。
"不是说苏老板亲自裁衣?"她翘着染了蔻丹的小指,烟嘴往案几上一磕,"人呢?"
顾金莲在后厨听见动静,匆忙把最后一锅粢饭糕捞起沥油。葱香混着焦脆米香从门缝钻出来,赵太太的肚子不争气地"咕噜"一声。
"苏老板回苏州养病了。"金莲用围裙擦着手出来,解放脚踩在地砖上稳稳当当,"太太是要改腰身还是放袖口?"
赵太太斜眼打量她缠着纱布的脚:"你这脚……踩得动缝纫机?"
后厨忽然"滋啦"一声炸响,顾芝捧着竹匾探出头:"阿姐!虾皮粢饭糕炸好了!"金灿灿的糕块垒成小山,葱花镶在琥珀色的脆壳上,油星子还在"噼啪"爆着细响。
金莲抄起竹镊子夹了块糕:"您先尝尝。"脆壳"咔嚓"裂开,露出里头雪白软糯的米芯,虾皮的咸鲜混着葱香首往人鼻子里钻。
赵太太矜持地咬了一小口,眉毛突然扬起:"哟,这粢饭糕倒是比德兴馆的酥脆。"她帕子掩着嘴嚼,眼角瞥见墙上挂着的织锦马甲,"这牡丹锁边……"
"您上手摸摸。"金莲抖开马甲,"苏老板亲传的双股金线,线头都藏在花蕊里。"阳光斜斜照在缎面上,牡丹花瓣随着光线流转泛出深浅金纹,竟似活了一般。
赵太太的烟嘴停在半空:"这金线……"
"苏州老字号'锦云轩'的货。"金莲翻开账本,指尖在某行朱砂记号上顿了顿,"您上个月在永安公司订的法国蕾丝,配这金线最是贵气。"
顾芝适时递上青瓷盏:"太太尝尝新炒的南瓜子,自家种的。"瓜子仁裹着薄盐,在盏底堆成小山。赵太太抓了一把,指甲上的蔻丹映着青瓷煞是好看。
"倒是个伶俐人。"她吐着瓜子壳,"我那件黑丝绒旗袍要改个上海滩最时兴的巴黎领,你可会?"
金莲掀开染缸上的粗麻布:"您摸摸这料子。"靛蓝绸缎在光下泛起涟漪,隐约透出栀子果染的清香,"用这料子镶领,夜里跳舞时泛着幽光,最衬您那支珍珠流苏簪。"
赵太太的烟嘴在旗袍图样上点了点:"三日后茶舞会要用。"她起身时又抓了把南瓜子,"再炸一碟粢饭糕,我带回去给先生尝个新鲜。"
门帘落下时,顾芝憋着笑戳金莲腰眼:"阿姐几时学会看洋文订单了?那法国蕾丝……"
"苏老板的账本里夹着永安公司的票据。"金莲掀开柜台暗格,露出半截烧焦的报纸——正是赵太太登在《申报》上的茶舞会通告。后院煤炉上的蒸锅"呜呜"冒起白汽,混着栀子染料的清香,将裁缝铺熏得暖融融的。
街对面屋檐下,周默存压了压毡帽檐。她看着赵太太的汽车喷着尾烟驶远,嘴角泛起笑意——那件黑丝绒旗袍的衬里,该是最适合藏情报的厚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