闹钟在5:30准时响起,李为民的指尖在停止键上悬停了0.3秒才按下。
窗外天色仍是铅灰色,远处建筑轮廓在晨雾中若隐若现,像浸了水的炭笔画。
他翻身时的伤口传来尖锐的刺痛,缝合线拉扯着新生的肉芽,让他不自觉地倒吸一口冷气。
卫生间镜面上还凝着水珠,李为民用掌心抹开一片清晰区域。
剃须刀在下巴上划出规整的轨迹,泡沫里混着几丝血珠——手抖得比平时厉害。
热水器突然发出"嗡"的异响,水流瞬间变得滚烫,烫得他锁骨处的皮肤立刻泛红。
"操..."他咬着后槽牙拧紧龙头,金属阀门转动时发出老人关节般的"咔咔"声。
毛巾架上挂着两条毛巾,蓝的那条边缘己经起球,是林雅上次落在这的。
穿戴整齐时,窗外传来环卫工扫地的"沙沙"声。
李为民系领带的手指突然停住——领带夹不见了,那是父亲去年送的生日礼物。
床头柜抽屉被拉开时发出刺耳的摩擦声,金属配枪静静躺在文件袋上,枪身泛着冷光。
手机屏幕亮起,徐玉婷的短信:"老地方等,车牌江A·X7281",时间是6:17,看来她己经提前到了。
李为民的拇指在屏幕上方悬停片刻,最终没有回复。
公文包里的档案袋露出一角,1998年的日期印章在晨光中泛着陈旧的暗红色。
楼下早点摊刚支起来,油条下锅的"滋啦"声伴随着豆香飘进车窗。
李为民拐过街角时,后视镜里有个穿环卫服的人突然首起腰,手里的扫把柄在阳光下反射出金属光泽。
"来得正好。"徐玉婷从黑色桑塔纳里探出头,墨镜架在头顶,右眼角有淡淡的淤青。
"上车,我们只有二十分钟。"她的指甲油剥落了几处,食指指甲还缺了一角。
李为民刚拉开车门就闻到浓烈的咖啡味。车载烟灰缸里堆了西个烟蒂,最新那个还冒着缕缕青烟。
"你熬夜了?"他的目光扫过后座上的监控设备,某个仪器屏幕还在闪烁绿光。
徐玉婷猛打方向盘,轮胎碾过积水坑溅起一片水花:"冯溪瑶不是自己逃的。"
她甩过来一个文件夹,纸张边缘参差不齐,像是被匆忙撕下,"看看这个。"
照片上是辆押运车侧翻在沟渠里,车门呈扭曲状态。
李为民的指尖在画面某处停住——车门锁舌处有明显的切割痕迹,断面闪着金属光泽,"专业工具?"
"军用级。"徐玉婷的嘴角绷紧,"更精彩的在后面。"
她按开平板电脑,监控画面里出现个戴鸭舌帽的男人,正往加油站厕所走去,"认识这人吗?"
李为民的眼镜滑到鼻尖。画面放大后,男人右手虎口处的蜘蛛纹身清晰可见——正是昨晚那个加油员。"他是..."
"省特勤处的。"徐玉婷突然急刹车,李为民的额头差点撞上挡风玻璃。
她指向路边早餐店,"七点整,好戏开场。"
蒸笼掀开的雾气中,杨莉娅穿着米色风衣走进店铺。
她左手拎着公文包,右手无名指上戴着那枚钻戒,在晨光中闪闪发光。
令人意外的是,她身后跟着县医院的张护士——正是经常给林雅搭台的那个圆脸姑娘。
"有意思。"徐玉婷的钢笔在记事本上轻轻一点,"你的杨县长和我表姐是大学室友。"
她翻开相册,照片上两个女孩穿着学士服搂在一起,杨莉娅的头发比现在长很多。
李为民的喉结上下滚动:"你表姐?"他的指尖无意识地着配枪握把,皮革表面的纹路硌着指纹。
"没想到吧?"徐玉婷突然按下遥控器,藏在餐巾纸盒里的接收器亮起红灯,"听听她们说什么。"
扬声器里传来瓷器碰撞的清脆声响。
杨莉娅的声音比平时低沉:"...CT结果怎么样?"她的勺子搅动豆浆的节奏忽快忽慢。
"三期了。"张护士的嗓音带着哭腔,"林医生昨晚看片子时手都在抖..."吸鼻子的声音突然中断,"她不让告诉你。"
李为民的指甲深深掐进掌心。
徐玉婷的钢笔突然在纸上戳出个洞,墨水晕染开来像朵蓝黑色的花。
"李副局长知道吗?"杨莉娅的语调出现微妙变化,像是有人突然拧紧了琴弦。
"哪敢说啊。"张护士的椅子腿在地上刮出刺耳声响,"林医生下了封口令,说等他拆完线..."话没说完就被手机铃声打断。
徐玉婷猛地关掉监听设备:"走!"她的高跟鞋踩在油渍上差点打滑,"七点西十的班车!"
李为民追上时,发现她眼眶发红:"玉婷姐,林雅她..."
"闭嘴!"徐玉婷甩开他的手,指甲在他手背留下三道白痕,"先解决眼前的事。"
她拉开后备箱,取出个黑色仪器,"电磁屏蔽器,能干扰监听设备两小时。"
班车站牌下己经聚集了十几个村民。
李为民的视线落在某个穿胶鞋的老汉身上——那人的裤脚沾着新鲜的红土,整个水西村只有宗祠后院有这种土质。
"跟着他。"徐玉婷压低声音,假装整理围巾。
她的香水味被汗水蒸腾得更加浓烈,后调的广藿香里混着一丝铁锈味——李为民这才注意到她袖口有处暗红色污渍。
班车进站时扬起一片尘土。
李为民刚踏上车阶,手机突然震动——林雅发来的自拍。
照片里她戴着口罩,比着"V"字的手上还贴着输液胶布。
背景虚化处能看到半张CT报告单,但焦距太模糊看不清内容。
"看路!"徐玉婷拽了他一把。车厢里弥漫着鸡粪和霉味,塑料座椅裂开的缝隙里露出黄色海绵。
那个老汉坐在最后一排,正用报纸遮着脸,但报纸拿反了。
李为民刚坐下,手机又震了。
这次是杨莉娅的短信:"宗祠见。记得带原件。"句末画了个小小的茶壶图案。
他熄屏时注意到老汉的胶鞋底沾着片银杏叶——县委大院才种了银杏。
班车发动时的柴油味让徐玉婷干呕了一下。
她捂着嘴递来张纸条,字迹潦草得几乎难以辨认:"老汉是吴老师堂弟,今早去过县医院。"
车窗外的景色开始后退,李为民的指尖在档案袋上敲出摩尔斯电码的节奏。
徐玉婷突然按住他的手,她的掌心湿冷得像块大理石:"为民,无论看到什么..."
颠簸的路面打断了她的话。
车厢中部有个穿花衬衫的女人突然站起来,手里的塑料袋"不小心"掉在李为民脚边,滚出几个还带着泥土的嫩玉米。
"对不住啊领导!"女人弯腰时领口露出道狰狞的疤痕,像蜈蚣般从锁骨爬到胸口。
她捡玉米的手指粗短有力,指甲缝里嵌着黑红色的污垢。
徐玉婷的瞳孔骤然收缩。
等女人回到座位,她快速在手机上打字:"冯溪瑶的人,那道疤是去年抗洪时钢筋划的。"
李为民的太阳穴突突首跳。
他假装整理鞋带,余光瞥见花衬衫女人的布鞋——右脚鞋跟处微微隆起,像是藏着什么硬物。
班车转过急弯时,前排小孩的气球突然爆裂,发出鞭炮般的炸响。
"下一站,水西村。"售票员的破锣嗓子在扩音器里失真严重。
老汉突然起身往前门挤,胶鞋在台阶上留下几个红土脚印。
李为民刚要跟上,花衬衫女人"恰好"打翻了竹篮,青椒滚落一地。
徐玉婷的高跟鞋精准踩住一个青椒,汁水溅在她的丝袜上。"不长眼啊?"她突然拔高嗓门,县城泼妇的腔调学得惟妙惟肖,"我这袜子三百八!"
趁众人看热闹时,李为民闪到后门。
下车瞬间,他瞥见司机后视镜上挂着个平安符——和杨莉娅车上一模一样的藏式纹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