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者拖着疲惫的身躯回到码头时，汞雾己褪成灰蒙蒙的晨霾。锈褐色的海水在拖船周围打着旋儿，甲板上凝固的黏液渣像无数铁锈色的鳞片。他倚着船舷，工具袋里的锈蚀扳手仍残留着血痕，掌心被齿轮纹路割出的伤口正渗出暗红的血珠。
“老陈，你回来了！”码头工人阿强冲过来，眼眶通红。他指着岸边的货轮群：“那些锚爪全掉了，油井平台也不漂了……可船坞底下还渗着黑水，管道焊缝裂得像蜘蛛网！”老者望向远处，起重机吊臂的锈斑在风中颤动，铁路枕木上的黏液渍虽褪去，却留下蜿蜒的暗纹，像一道未愈的疤痕。
“契约的根系扎得太深。”他蹲下身，用扳手撬开一块甲板黏液渣。残渣内竟嵌着半截锈蚀的铁路钉，钉身上刻着模糊的“代偿”符号。阿强凑近一看，突然哆嗦起来：“这钉子……二十年前我爹修铁路时见过！他说那批钉子全被‘运输局’收走了，说是要‘加固航道命脉’……后来他再没回来。”
老者瞳孔骤缩。工具袋中的青铜砝码突然发烫，与左臂疤痕的灼热交织成刺痛。他想起沉船巨影剥落蚀刻后露出的木质船骸——那伪装之下，分明是一艘民国时期的商船，被某种势力篡改成榨取血脉的载体。而“运输局”这个名称，在他祖父的日记里也曾出现：泛黄的纸页上写着“1937年，运输局以血脉契约奠基航道，代价由无名者承担”。
汞雾彻底消散时，第一辆卡车驶入码头。司机扔下报纸，头条赫然印着“运输局旧址突发火灾，档案室焚毁”。老者抓起报纸，手指在“旧址”二字上碾出褶皱。阿强嘀咕道：“那地方十年前就荒了，封条上还写着‘航道维护禁区’……怎么会突然起火？”
锈铁闸门吱呀作响，老者踏上码头铁路。轨道焊缝的符文虽消退，却渗出淡红色的锈水，顺着枕木流向地下管网。他忽然意识到，契约的脉络并非沉船一处，而是沿着铁路、油管、河道织成一张吞噬运输者的网。每一处焊缝、每一滴渗油，都是血脉代偿的印记。
“带我去运输局旧址。”他扔下扳手，青铜疤痕己蔓延至肩头，皮肤下的铁锈色血管如树根虬结。阿强点头，启动卡车时引擎发出嘶哑的轰鸣——油箱管道竟残留着黏液渍，像一道未愈合的伤口。
废墟在黄昏中沉默矗立。运输局大楼的砖墙熏黑，档案室窗口只剩焦糊的铁架。老者踩着碎玻璃踏入残骸，工具袋中的砝码突然剧烈震颤，指针指向地下室方向。他们撬开坍塌的铁门，腐臭气息扑面而来：地下室的墙壁上，密密麻麻刻满运输者的名字与日期，最新的一栏赫然写着“2025年6月12日，陈XX（血脉激活）”。
黏液从墙角渗出，凝结成齿轮形状。老者用扳手刺入黏液，齿轮竟碎裂成铁路钉、油管阀与锚爪碎片——所有被契约吞噬的“代价”残骸。墙壁深处传来幽微的金属摩擦声，他与阿强循声摸索，最终在锈铁箱中发现一叠泛黄的契约书：
“凡运输者血脉，须以三代命脉代偿航道永续。第一代筑铁路，第二代固油管，第三代镇海锚……血脉枯竭之日，契约自解。”
老者攥紧契约，青铜疤痕迸出灼痛。他祖父、父亲的名字赫然列于“筑铁路”一栏，而自己的名字被新添在“镇海锚”页。黏液突然暴涌，裹住他的脚踝——契约的根系仍未死，正试图再次吞噬他的血脉！
阿强抡起铁棍砸向黏液，老者趁机将扳手插入锈箱枢纽。齿轮组崩解声再度响起，黏液转为暗红逆流。墙壁契约书开始剥落，露出底下被掩盖的真相：“1949年，运输局与XX企业合谋，以血脉契约掩盖航道设计缺陷。牺牲者家属获‘终身运输权’补偿，实为世代禁锢于契约循环。”
汞雾再度涌来，废墟震颤。老者跃出地下室时，砖墙轰然坍塌。阿强喘息道：“那些‘终身运输权’……不就是码头工人世袭制的由来？我爷爷、我爸、我，全被困在这码头！”青铜疤痕渗入骨髓的灼热感仍未停息，老者却笑了：“斩断锁链的钥匙，从来不在契约书里。”
他指向远处铁路：焊缝符文虽消，但每一枚螺钉都残留着暗红锈痕。血脉的回声正从地下管网苏醒，在油管阀的锈蚀纹路中流转，在货轮锚爪的裂痕里嗡鸣。老者将扳手收进工具袋，血珠在袋口凝结成琥珀色火苗。
“下一次涌动，或许会从铁路开始。”他望向城市深处，汞雾中隐现无数运输者的影子，他们的血脉正连成一张反噬契约的网，“但这次，我们不再孤身逆流。”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