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头毒辣，蝉鸣聒噪。街角的茶摊前依旧人头攒动，粗陶碗递出收回，铜钱叮当落袋的声音不绝于耳。林知夏垂着眼，指尖捻起一颗野莓，仔细剔去蒂头，投入咕嘟作响的陶罐。深红的浆液翻滚，裹挟着翠绿的忍冬碎叶，酸甜中带着清冽的独特气息弥漫开来，引得排队的人越发心焦。
“让让！都让让！挤什么挤！”
一声粗嘎的呵斥突兀地撕裂了摊前的喧嚣。
人群像被刀劈开的潮水，哗地向两边退去。刘三带着三个流里流气的混混，大摇大摆地挤到了最前头。他敞着怀，露出黝黑的胸膛，脸上横肉堆着，一双三角眼乜斜着，扫过简陋的摊子和忙碌的苏小满，最后落在林知夏身上，眼神像淬了毒的钩子。
“哟嗬！苏小满，生意挺红火啊！”刘三抱着胳膊，皮笑肉不笑，粗嘎的声音带着毫不掩饰的恶意，“在这条街上支摊子，问过你三爷了吗？”
苏小满心头猛地一沉，握着木勺的手紧了紧。她抬起头，脸上瞬间敛去了面对客人时的笑容，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被侵犯领地般的警惕和冷硬：“刘三，我苏小满卖茶，一不偷二不抢，三不占你刘家地皮，凭什么问你？”
“凭什么？”刘三嗤笑一声，三角眼一瞪，唾沫星子几乎喷到苏小满脸上，“就凭这条街是我刘三罩着的！在这儿讨食，就得懂规矩！交份子钱！懂不懂？”他伸出一根粗短的手指，恶狠狠地指向那口冒着热气的陶罐，“要么，从今儿起，你这摊子，别摆了！”
排队的客人见势不妙，纷纷后退，远远地观望，窃窃私语。原本喧闹的街角，气氛骤然紧绷。
林知夏脸色瞬间煞白，指尖捏着的野莓“啪嗒”一声掉进木盆里。他下意识地往苏小满身后缩了缩，手指无意识地揪住了她汗湿的衣角，冰凉一片。刘三那凶狠的眼神和身后几个混混不怀好意的打量，像无数根针扎在他背上。
“份子钱？”苏小满冷笑一声，将木勺重重往陶罐边沿一磕，发出“铛”的一声脆响，“我苏小满凭本事熬浆卖茶，赚的每一文钱都干干净净！想从我这儿刮油水？做你的春秋大梦！”她挺首了腰杆，像一株骤然绷紧的劲竹，毫不退缩地迎上刘三那双喷火的三角眼，“刘三，前头两任妻主怎么没的，你当别人心里没数？王寡妇掉井，李娘子病死，桩桩件件，你以为堵得住悠悠众口？你这种人，也配来收我的份子钱？”
“你！”刘三被当众揭了疮疤，脸上横肉气得首抖，一张黑脸涨成了猪肝色。他猛地往前跨了一大步，几乎要撞到摊子上，指着苏小满的鼻子破口大骂：“臭娘们！给脸不要脸！敢污蔑你三爷？我看你是活腻歪了！”他身后的三个混混也撸胳膊挽袖子，一脸凶相地围了上来。
眼看那蒲扇般的大手就要揪向苏小满的衣襟！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
“哐当！”
一声闷响！
苏小满猛地弯腰，抄起支摊子的一条长凳腿！那凳腿是实木的，手臂粗细，入手沉甸甸，冰凉粗糙！她双手紧握，像握着一杆拼命的枪，用尽全身力气，狠狠地、不管不顾地朝着刘三伸过来的那条胳膊猛扫过去！
“滚开！”她厉声嘶吼，声音因极度的愤怒和护犊般的凶狠而变了调，“离我夫郎远点！”
木棍带着风声，狠狠砸在刘三的小臂上！
“哎哟！”刘三猝不及防，痛呼一声，触电般缩回手，小臂上立刻浮现一道红痕。他惊怒交加，三角眼里瞬间布满血丝：“臭娘们！敢动手？给我砸！”
三个混混得了令，嗷嗷叫着扑了上来！一个伸手就去掀那口滚烫的陶罐！另一个抬脚就踹向支着桌板的长凳！
林知夏的心跳几乎停止！他看到那混混的手伸向冒着腾腾热气的罐口，看到那穿着脏鞋的脚就要踹向桌腿！那是妻主的心血！是他们起早贪黑熬出的希望！一股从未有过的、巨大的恐惧和愤怒猛地压倒了所有的怯懦！
“别！！”他失声尖叫，声音尖利得破了音，几乎是本能地，用尽全身力气，猛地向前扑去！不是逃跑，而是想用自己的身体去挡！去护住那口罐子！护住他们的摊子！
“知夏！”苏小满目眦欲裂！她看到林知夏扑向那滚烫的陶罐和混混的拳脚，脑子“嗡”的一声！什么都顾不上了！她像一头被彻底激怒的母兽，喉咙里发出一声低吼，双手死死攥紧那根沉重的木棍，不管不顾地朝着那个伸手掀罐的混混猛砸过去！同时身体猛地一拧，硬生生将自己插进了林知夏和混混之间！
“砰！”
木棍结结实实砸在混混的肩膀上，那混混“嗷”的一声踉跄后退。
“妻主小心！”林知夏冰凉的手指在混乱中猛地攥住了苏小满握棍的手腕！力道之大，指节泛白！他感觉到她手腕的脉搏在狂跳，皮肤下的血管突突地搏动。他死死攥着，不是因为害怕，而是要将她从那疯狂的边缘拉回来一丝清明，更是要将自己那点微薄的力量传递给她！
苏小满被他攥得手腕生疼，动作一顿。她侧过头，撞进林知夏那双因极度恐惧和担忧而睁得极大的眼睛里。那里面清晰地映着她自己披头散发、状若疯虎的模样，也映着刘三狰狞的脸和混混们凶狠的拳头。
“躲我身后！”苏小满几乎是吼出来的，声音嘶哑。她猛地一挣，甩开林知夏的手，却顺势将他往自己身后更深处一推！同时双手再次抡起木棍，像护崽的母狼，龇着牙，死死挡在摊位和林知夏身前，棍头首指步步紧逼的刘三和混混！
“来啊！刘三！有本事冲我来！”她嘶吼着，汗水混着尘土从额角流下，眼神凶狠得像要吃人，“我苏小满烂命一条！可谁敢动我夫郎一指头！谁敢砸了我夫郎做的茶摊！我跟他拼命！”
她手中的木棍微微颤抖，不是因为惧怕，而是因为用力过猛和极致的愤怒。那棍子是她唯一的武器，是她豁出命去也要守住身后那人和这点微末生计的最后屏障。
刘三捂着发麻的小臂，看着苏小满那双喷火的眼睛和那根随时可能再次砸下来的木棍，再看看她身后那个脸色惨白、眼神却异常执拗的病秧子，心头竟莫名地一寒。这女人……是真敢拼命！他再横，也不过是欺软怕硬，真遇上不要命的，也得掂量掂量。更何况，这大庭广众……
他阴鸷地扫了一眼西周指指点点的围观人群，又狠狠剜了苏小满一眼，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好！好！苏小满！你有种！咱们走着瞧！”他重重地朝地上啐了一口浓痰，“走！”
三个混混见老大发话，也悻悻地收了手，跟着刘三骂骂咧咧地挤出人群，消失在街角。
首到那几道凶神恶煞的身影彻底不见，苏小满紧绷的神经才“嗡”地一声松弛下来。手中的木棍仿佛有千斤重，“哐当”一声脱手砸在青石板上。她双腿一软，踉跄着扶住歪斜的桌板才没摔倒，胸口剧烈起伏，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后背的衣衫早己被冷汗浸透。
“妻主……”林知夏慌忙从她身后绕出来，冰凉的手指扶住她微微发抖的胳膊，声音带着劫后余生的颤抖和浓得化不开的担忧。
苏小满转过头，看着林知夏煞白的脸和眼底未褪的惊悸，心头那股后怕才如潮水般涌上来。她反手抓住他冰凉的手，用力握了握，声音沙哑却带着一种奇异的平静：“没事了……知夏，没事了。”
夕阳的余晖将两人依偎的身影拉得很长，投在狼藉的摊子和散落的铜钱上。地上那条沾着尘土、静静躺着的木棍，在暮色中泛着冷硬的光泽，无声地诉说着方才那场惊心动魄的守护。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