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石集像一块被随意丢弃在戈壁滩上的风干肉块。风是这里永恒的霸主,卷着粗粝的砂砾,打在低矮土屋夯实的墙壁上,发出细密又恼人的沙沙声。空气里弥漫着一种混合了牲口粪便、劣质灵酒和某种类似铁锈的、挥之不去的淡淡腥气。
林风裹紧了一身洗得发白的粗布短打,脸上粘着石浩不知从哪弄来的黄褐色药泥,干燥皲裂,掩盖了原本的轮廓。他像一滴水,努力融入这浑浊又躁动的集市人流。空气里稀薄的灵气带着一股戈壁特有的燥烈和难以言喻的隐晦阴冷,让他丹田处那几块沉寂己久的碎片,传来阵阵细微的、带着警惕的刺痛。
“老沙!这边!”
一个刻意压低却依旧透着爽朗的声音从旁边一间低矮土屋的阴影里传来。阴影里站着个汉子,同样穿着不起眼的灰褐色袍子,但身形壮实得像块铁砧,脸上横着一道陈年旧疤,此刻却咧着嘴,露出一口白牙,正是石浩。
林风脚步一顿,不动声色地靠了过去。石浩蒲扇般的大手一把拍在他肩膀上,力道沉实,带着重逢的喜悦:“可算把你等来了!这鬼地方的风,能把人骨头缝里的油都刮出来!”
“西陆的风,名不虚传。”林风的声音透过药泥,显得有些沉闷。他目光扫过石浩递过来的一个粗陶酒壶,壶身油腻,没接,“有正事。”
石浩也不在意,自己仰头灌了一大口,辛辣的酒气混着风沙味弥散开:“晓得晓得!跟我来,这破地方,说话得找犄角旮旯。”
他领着林风七拐八绕,避开几处明显是炼魂宗弟子盘踞、煞气浓重的角落,最终钻进一条仅容一人通过的、弥漫着浓重尿臊味的小巷尽头。这里背风,嘈杂声也远了些。
“喏,拿着。”石浩从怀里掏出三张叠得整整齐齐、色泽暗黄、近乎与脚下沙土同色的符纸,塞到林风手里。符纸入手微凉,质地坚韧异常,上面用暗红如干涸血迹的兽血,勾勒出极其复杂、层层嵌套的扭曲纹路,每一笔转折都透着一种沉潜的、刻意收敛的韵味。
“匿踪符?”林风指尖拂过那冰冷的纹路,一股微弱的、近乎与周围环境融为一体的波动顺着指尖蔓延,将他自身的气息又往下压了一层。这符纹的笔意,带着一种大巧不工的沉稳。
“嘿,眼力还在!”石浩得意地搓了搓粗糙的手指,“老子新琢磨的方子,加了点‘地行蜥’的皮粉和‘隐息草’的根汁,效果不赖吧?贴上,只要别撞到筑基后期的老怪物鼻子底下,或是炼魂宗那些鼻子比狗还灵的‘嗅魂使’,寻常炼气小崽子,保你像块石头。”
林风依言,将一张匿踪符拍在胸前衣襟内侧。那符纸触体即微微发热,随即一股清凉的气息弥漫开来,将他整个人包裹,如同披上了一层无形的沙幕。
“谢了。”林风的声音依旧没什么起伏,但眼底那份戒备稍稍化开一丝。
“自家兄弟,屁话少说!”石浩大手一挥,随即压低声音,脸上的疤痕在阴影里显得更深,“葬骨峡谷那边,炼魂宗的崽子们把得跟铁桶似的,连只耗子钻过去都得扒层皮下来。老子在集市上蹲了几天,灌翻了好几个舌头松的,零碎拼凑起来——那鬼气森森的峡谷底下,怕不是藏着个古修士的洞府!”
他顿了顿,左右扫了一眼,声音压得更低,几乎成了气声:“符纹宗那边也不太平。这两天偷偷摸摸来了好几拨人,领头的几个老家伙,脸拉得比驴还长,一看就是被硬架着来的。我估摸着,炼魂宗那帮杂碎,自己啃不动洞府门口的硬骨头,正拿符纹宗的人当牲口使唤呢!”
林风目光微凝,手指下意识地着袖中那枚冰冷的传承玉简。古修洞府…万窍归元诀的凝窍篇,或许就在其中?丹田碎片传来一丝微不可察的悸动,仿佛感应到了什么。
“血月之夜,”石浩舔了舔有些干裂的嘴唇,眼中闪过一丝精光,“就在三天后。那帮炼魂宗的家伙,口风紧是紧,但这日子瞒不住。血月当空,阴煞最盛,洞府禁制最弱之时,就是他们动手开门的时候!”
“三天…”林风默默计算着时间,体内沉寂的窍穴仿佛在黑暗中悄然苏醒,积蓄着力量。血月…阴煞…这洞府,恐怕比想象中更凶险。
“走,再去前面转转,看能不能再套点有用的。”石浩招呼一声,两人重新汇入集市的人流。
集市比刚才更喧嚣了几分。吆喝声、争吵声、灵兽的嘶鸣混杂在一起。林风的目光扫过两旁简陋的摊位:风干的妖兽肉、粗糙的矿石、带着土腥气的低阶灵草…大多蒙着一层黄沙。石浩则熟门熟路地在一个卖杂项旧物的摊子前蹲了下来,摊主是个干瘦的老头,眼皮耷拉着,一副半睡半醒的模样。
“老鬼,你这堆破烂里,还能不能刨出点能用的符材?”石浩随手拨弄着摊上几块灰扑扑的矿石碎片和几卷颜色暗淡、边缘磨损的兽皮。
老头眼皮都没抬,有气无力地嘟囔:“爱买买,不买滚,别耽误老头子晒太阳…”
石浩也不恼,嘿嘿笑着,继续翻捡。突然,他拨开几块碎石和半截不知名兽角的手顿住了。角落里,静静躺着一块巴掌大小、形状极不规则的玉片。玉质浑浊不堪,布满蛛网般的裂痕,边缘坑洼,像是被什么东西硬生生砸碎后残留的残片。黯淡的表面,依稀能看到一些极其模糊、几乎被岁月磨平的刻痕。
“咦?”石浩粗壮的手指小心翼翼地将那玉片残符拈了起来,对着昏黄的日光眯着眼细看。那模糊的刻痕,似乎勾勒着某种极其古拙的纹路,断断续续,不成篇章,透着一股难以言喻的苍凉气韵。
林风的目光也落在了那残符之上。就在这一刹那,他丹田深处猛地一悸!那沉寂的金丹碎片仿佛被无形的重锤狠狠敲击了一下,尖锐的刺痛感瞬间炸开,首冲识海!这股痛楚来得如此猛烈又突兀,远超以往任何一次!他身形微不可察地一晃,脸色在药泥掩盖下瞬间白了几分,若非意志力惊人,几乎要闷哼出声。
更让他心头剧震的是,袖中紧贴着手臂的那枚传承玉简,竟在此刻透出一丝微弱却清晰的暖意!仿佛沉睡的猛兽,被同类古老的气息所惊醒!
“老鬼,这破石头片子怎么卖?”石浩的声音响起,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郑重。
干瘦老头终于撩起眼皮,浑浊的眼珠瞥了那残符一眼,又看了看石浩那身打扮,不耐烦地挥挥手:“一块下品灵石拿走,晦气玩意儿,占地方。”
“成交!”石浩爽快地摸出一块灰扑扑的下品灵石丢过去,将那块残破玉符攥在手里,入手微凉,那粗糙的断口硌着掌心。
他将残符递给林风,压低声音,带着一丝兴奋和不解:“老沙,你瞅瞅?这玩意儿上面的鬼画符,邪门得很,老子从没见过这种路数,但…感觉有点东西!”
林风强压下丹田翻腾的剧痛和袖中玉简的异动,接过那枚残符。指尖触碰到冰冷玉片的瞬间,丹田的刺痛感骤然加剧,仿佛有无数根细针在疯狂攒刺!与此同时,玉简的暖意也陡然变得滚烫!那残符上模糊的刻痕,在他眼中仿佛活了过来,扭曲着,竟与他脑海中万窍归元诀传承里某个极其古老、代表着“封”、“镇”、“源”等核心意蕴的基础古符纹,隐隐产生了呼应!这呼应并非完整,断断续续,如同风中残烛,却无比真实!
“是有点意思。”林风的声音竭力维持着平静,将残符收入怀中,紧贴着传承玉简放置。两股同源而古老的气息在怀中碰撞、交融,丹田的刺痛渐渐化为一种滚烫的共鸣,每一次脉动都在冲刷着那些沉寂的碎片。他抬起头,目光穿透集市喧嚣的烟尘,望向葬骨峡谷方向。那片被黄沙与煞气笼罩的死亡之地,此刻在他眼中,如同黑暗中亮起的一盏幽幽古灯,散发着致命的诱惑与未知的凶险。
峡谷深处,似乎有低沉的风啸传来,卷起漫天沙尘,如同无形的巨兽在呼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