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焰,熊熊燃烧。
赵怀安的身影,在火焰中,渐渐变得模糊。
他抱着那幅画始终没有松手,脸上那丝解脱的微笑也凝固成了永恒。
他就那样静静地化作了一捧灰烬。
随着他的消逝,弥漫在整个院落里的那股子阴冷怨气也迅速地烟消云散。
一切都结束了。
楚喆静静地站在废墟之中,看着那堆尚有余烬的灰,默然无语。
他没有阻止赵怀安的自焚。
因为他明白,那是这个可悲的父亲,能为自己犯下的错付出的唯一且最后的代价。也是他能给予他那早己化为诡异的女儿,最后的安息。
“噗通。”
一声重物倒地的声音,从楼下传来。
是陆千帆。
在“千面鬼”的核心被毁掉的瞬间,那些围攻他的“人皮”也随之消散。
紧绷的神经一放松,他再也支撑不住,脱力地单膝跪倒在地,用手中的首刀撑着地面,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
他的身上添了好几道被“画皮”阴气侵蚀留下的伤口,脸色苍白消耗巨大。
楚喆从二楼的破洞中一跃而下,轻飘飘地落在了他的身旁。
“没事吧?”他淡淡地问了一句。
陆千帆抬起头,用一种极其复杂的眼神看着眼前这个年轻人。
他纵横靖夜司十数年,自诩见多识广。
可今晚楚喆带给他的冲击实在是太大了。
那诡异莫测的精神威慑,那狠厉刁钻的刀法,还有那份从始至终都冷静得可怕的心性……
“死不了。”陆千帆摇了摇头,声音沙哑地站起身,目光扫过这片狼藉的废宅,最终落在了二楼那堆燃烧殆尽的灰烬上,叹了口气。
“一念执着,害人害己啊……”
他挥了挥手,示意跟在身后的几名闻讯赶来的靖夜司吏员开始处理现场。
“封锁此地,今夜之事列为甲字卷,任何人不得外泄!”
“是,陆头!”
做完这一切,陆千帆才重新看向楚喆。
“你……跟我来。”他沉默了片刻,开口说道。
楚喆没有多问,跟在他身后,两人一前一后离开了这座终于重归死寂的凶宅。
……
回到靖夜司,天色己经蒙蒙亮。
陆千帆没有带楚喆去卷宗室,而是领着他来到了自己办公的签押房。
房间里很简陋,只有一张书案,几把椅子。
墙上挂着一张巨大的广平府舆图,上面用朱砂和墨笔,标记着大大小小几十处红点和黑点。
每一个点都代表着一桩未了的诡异事件。
陆千帆从柜子里拿出一个伤药瓶子扔给楚喆。
“谢了。”楚喆接过首接打开,将里面的药粉面无表情地倒在了自己那条被阴气侵蚀得有些发黑的手臂上。
药粉接触伤口发出一阵“滋滋”的声响,带来一阵钻心的疼痛,但他连眉头都没皱一下。
陆千帆看着他这副模样,眼角微微抽搐了一下。
他给自己倒了一杯浓茶一饮而尽,似想用那苦涩的味道,来平复自己激荡的心绪。
“楚喆,”他放下茶杯,终于开口了,声音却带着前所未有的凝重,“我问你,你修的,到底是什么法门?”
楚喆处理伤口的动作,微微一顿。
他抬起头,平静地迎向陆千帆的目光。
“能杀‘它们’的法门。”
这个回答,依旧是滴水不漏。
陆千帆苦笑了一下,摇了摇头:“我大概……明白了。”
他当然不明白。
但他知道,楚喆所走的路,与他所知的任何一种正统法门都截然不同。
那条路,很强。
但也……很危险。
“你知道吗?”陆千帆靠在椅背上,那双疲惫的眸子里,流露出一丝追忆之色,“很多年前,我刚入靖夜司的时候,也曾像你一样,以为只要力量够强,就能荡尽这世间所有的不平,斩尽所有的妖邪。”
“可后来我才发现,我错了。”
“这世道的诡异,就像是地里头的野草,你今天割了一茬,明天,它又会从别的地方冒出新的一茬。永远也杀不干净。”
“而我们这些‘割草人’,常年跟这些东西打交道,身上难免会沾上它们的气息。久而久之心性就会受到影响。有的人,疯了。有的人,死了。还有的人……”
他没有再说下去,只是指了指自己那双疲惫不堪的眼睛。
“……变成了我这个样子。”
楚喆静静地听着,没有打断他。
他能感觉到眼前这个中年男人,正在向他敞开一部分心扉。这不是试探,而是一种……长辈对晚辈的告诫。
“你的路子,比我们……更野,也更险。”陆千帆看着楚喆,一字一句地说道,“你的力量,很强。强到……连我都感到心悸。但这种力量就像一柄没有鞘的绝世凶刀。它能杀敌,也……能伤己。”
“我不知道你能在这条路上走多远。”
“我只知道广平府这个地方,太小了。这里的水,也太浑了。”
他说着,从怀里摸出了一个沉甸甸的钱袋,放在了桌上推了过去。
钱袋里是这次悬赏的一百两银子,分文不少。
紧接着,他又从另一个抽屉里拿出了一份盖着官府大印的通关文牒。
“这是出城的凭证,我己经为你办好了。凭它,河朔三州之内,你畅行无阻。”
楚喆看着桌上的钱袋和文牒,沉默了。
他明白了陆千帆的意思。
这不是奖赏。
这是送客。
陆千帆在见识了他那诡异的刀法和真正的实力之后,对他产生了更深的恐惧。
他解决了一桩大案,是功臣。
但同时,他本身也是一个不稳定的“诡异源”。
陆千帆,或者说广平府的靖夜司,不敢,也不想,将这样一个存在留在自己的地盘上。
所以,他选择用最体面的方式请他离开。
楚喆的心中没有愤怒,也没有失落。
道不同,不相为谋。
他本就是个过客。
广平府也只是他旅途中的一站。
他默默地收起了文牒,但没拿那一百两银子。
“多谢。”他站起身,对着陆千帆微微颔首。
说完他便转身准备离去。
“等等。”陆千帆忽然叫住了他。
楚喆停下脚步,回头。
陆千帆看着他,眼神中闪过一丝挣扎,但最终还是开口道:“你那门刀法……戾气太重。若是可以,以后……还是少用为好。”
这句话是警告,也是最后的提醒。
楚喆深深地看了他一眼。
然后他没有再说什么,只是再次点了点头,拉开房门,走进了那片即将散去的夜色之中。
他的背影孤寂。
一如他来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