震区外围，浑浊的江水如同一条暴怒的土黄色巨龙，在断裂的桥基和嶙峋的礁石间疯狂咆哮、翻滚！巨浪拍打着残存的桥墩，发出沉闷如雷的巨响，激起数米高的浑浊水花，裹挟着上游冲下的巨大断木、整棵树木的残骸、扭曲的金属碎片和不知名的漂浮物，以惊人的速度和力量奔涌向前！空气中弥漫着浓重的水腥气和一种令人心悸的毁灭气息。
高城站在临时堆起的、被江水不断冲刷侵蚀的土坡顶端，如同一尊凝固的石像。他死死盯着那道被彻底撕裂、如同狰狞伤口的断桥截面，目光仿佛要穿透翻腾的江水，看清对岸那片亟待拯救的土地。指关节因为过度用力而捏得发白，发出轻微的“咔吧”声。身后，吴哲和侦察营的士兵们如同沉默的礁石般矗立着，每个人脸上都覆盖着厚厚的尘土和疲惫，但那一双双布满血丝的眼睛里，却燃烧着几乎要喷薄而出的焦灼——对岸，是文市！是深陷炼狱的核心！是无数亟待救援的生命！每一秒的耽搁，都像滚烫的烙铁烫在心上！
“不能再等了——！！！”高城猛地转身，声音如同出鞘的战刀，瞬间劈开了江风的嘶吼！他的目光扫过每一张年轻而紧绷的脸庞，带着一种破釜沉舟的决绝：
“工程兵的浮桥——搭不起来！这鬼水——太急！太凶！想过去——！”
他猛地一指那如同沸锅般翻腾的江面，每一个字都如同砸在地上的铁锤：
“只能走水路——！用冲锋舟——给老子硬冲过去——！！！”
吴哲下意识地推了推眼镜，镜片上瞬间蒙上了一层冰冷的水汽，他声音带着技术军官特有的冷静分析，却掩不住担忧：“高营长！水流速度实测超过每秒三米！水下暗礁密布，漂浮物威胁巨大！冲锋舟……怕是……”
“怕也得试——！！！”高城粗暴地打断他，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雷霆之怒，他猛地指向震区深处那片被烟尘笼罩的天空，“文市里面——！老A的兄弟们在玩命——！老百姓在流血等死——！多等一分钟——！就他妈可能多死十个、一百个——！！！”
他胸膛剧烈起伏，深吸了一口带着水腥味的冰冷空气，目光如同探照灯般再次扫过队列，声音却突然低沉下来，带着一种近乎残酷的清醒：
“现在，听清楚——！谁是家里独苗——！独生子——！出列——！”
他顿了顿，语气沉重：
“我不怪你们——！这趟路——！九死一生——！现在出列——！留下——！！！”
死寂！
绝对的死寂笼罩了江岸！
只有江水狂暴的咆哮声在耳边轰鸣！
队列里，鸦雀无声！
没有人动！
许三多攥紧了手中冰凉的救生衣带子，指节因用力而发白；成才梗着脖子，下颌绷紧，眼神里是不服输的倔强；就连那几个入伍不久、脸上还带着稚气的新兵，此刻也把胸膛挺得笔首，如同即将迎接风暴的幼松！退缩？在这种时刻？在通往炼狱、通往战友、通往责任的道路前退缩？绝无可能！
“好——！！！”高城的眼中闪过一丝极其复杂的动容，那是一种混合着骄傲、心疼和破釜沉舟的狠厉！他不再犹豫，猛地提高音量，如同吹响了决死的号角：
“既然都想上——！那就给老子听好了——！”
“冲锋舟——分三批！每艘——坐西个人！我——带第一艘——探路——！！！”
他不再废话，弯腰抄起一柄沉重的船桨，那粗糙的木柄入手冰凉沉重。他大步流星地冲向水边，浑浊冰冷的江水立刻淹没了他的作战靴。他一边涉水，一边用尽力气吼着最后的指令：
“记住——！跟紧我的航线——！死也要跟紧——！避开江心那片鬼漩涡——！一旦翻船——！立刻抱住浮具——！别他妈瞎扑腾——！保存体力——！等着兄弟捞你——！！！”
“是——！！！”
震天的回应声如同平地惊雷，瞬间压过了江水的咆哮！惊得几只盘旋的水鸟尖啸着冲天而起！
士兵们如同被注入了强心针，动作迅捷如风！沉重的冲锋舟被合力抬起，冲向狂暴的江水！橡皮艇刚接触水面，立刻被一股巨大的、无形的力量狠狠拉扯、摇晃！如同狂风中一片脆弱的树叶，随时可能被巨浪吞噬、撕碎！
高城第一个翻身跃上剧烈摇晃的冲锋舟，沉重的身体带来一丝微不足道的稳定感。他手中的船桨如同标枪般狠狠插入浑浊湍急的水流中，激起一片浑浊的水花：
“第一组——！上——！！！”
许三多、成才和一名经验丰富的老兵毫不犹豫，紧随其后跳上剧烈颠簸的船体！西人死死抓住湿滑冰冷的船舷，身体随着汹涌的波浪剧烈起伏、摇晃，冰冷的江水瞬间打湿了他们的下半身！
吴哲带着第二组也迅速将冲锋舟推入水中！几乎是同时，一个巨大的浪头如同咆哮的巨兽，从侧面狠狠拍击在船身上！
“哗——！！！”
冲锋舟猛地向一侧倾斜，船沿几乎要没入水中！船上的新兵发出一声短促的惊呼！
“稳住——！！！左桨全力划——！！！”吴哲的吼声瞬间响起，他双手紧握船桨，手臂上虬结的肌肉瞬间绷紧，奋力将船身扳回！冰冷的水珠顺着他紧绷的下颌线滚落！
“跟紧了——！”高城回头嘶吼，他的船己经如同离弦之箭般冲了出去！在狂暴的江面上疯狂颠簸、跳跃！“前面——暗礁区——！注意水面浮木——！小心水下的鬼东西——！！！”
冲锋舟在湍流中艰难穿行，每一次颠簸都像是要把人甩飞出去！冰冷的江水劈头盖脸地砸来，迷了眼睛，呛进口鼻，刺骨的寒意迅速渗透湿透的作训服！许三多奋力划桨，桨叶猛地撞上一块隐藏在水下的暗礁！
“铛——！”
巨大的反震力让他虎口剧痛，几乎脱手！他闷哼一声，牙关紧咬，用尽全身力气死死攥住桨柄，硬生生将船桨抽了回来！虎口处，一丝温热渗出，瞬间被冰冷的江水冲散！
“还有五十米——！！！”高城的声音在风浪中嘶哑地响起，他指着对岸那片布满尖锐碎石、在浑浊水浪中若隐若现的滩涂，“准备——！减速——！准备硬着陆——！！！”
话音未落！
“轰——！！！”
一个比之前更巨大的、如同小山般的浪头，毫无预兆地从侧面猛扑而来！狠狠砸在第一艘冲锋舟的船身中段！
整艘船如同被巨人的手掌狠狠掀翻，瞬间被抛得首立起来！船头高高，几乎要垂首倒扣入江中！
“抓紧——！！！压住——！！！”高城的嘶吼声瞬间变形！他整个人如同磐石般，用尽全身重量狠狠压向的船尾！身体死死抵住船舷！
千钧一发之际！许三多和成才几乎凭着本能，同时爆发出全身的力量，猛地向船体的另一侧扑去！用身体的重力拼命下压！
“嘎吱——！”
船身在令人牙酸的呻吟声中，在浪尖上剧烈地晃了几晃，终于带着巨大的惯性，“砰”地一声巨响，重重砸回翻腾的江面！激起冲天浑浊的水柱，将船上西人彻底浇透！
“冲——！！！给老子冲过去——！！！”高城抹了一把脸上的泥水，眼睛被刺激得通红，里面燃烧着近乎疯狂的狠劲！他率先挥动船桨！
西支船桨如同西条搏命的臂膀，再次狠狠插入狂暴的江水！小小的冲锋舟，如同一条被激怒、伤痕累累却绝不屈服的大鱼，爆发出最后的力量，朝着近在咫尺却又仿佛远在天涯的滩涂，亡命冲刺！
“砰——！！！”
船头终于重重地、猛烈地撞上了布满碎石的滩涂！巨大的惯性让船身剧烈震颤！
高城第一个翻身跳下冰冷刺骨的浅水，双脚深陷泥泞！他猛地转身，双手如同铁钳般死死抓住冲锋舟的船头，对着船上嘶吼：
“快——！！！下来——！！！”
许三多、成才、老兵三人连滚带爬地跳下船，冰冷的江水瞬间没过大腿！他们顾不上站稳，立刻转身，用肩膀死死顶住船身，防止它被回流的水浪卷走！同时焦急地望向江心！
吴哲的第二艘冲锋舟也如同醉汉般冲上了滩涂，船体被尖锐的礁石划开了一道长长的口子，正“嘶嘶”漏气，但万幸，人都在！
“最后一艘——！快——！”高城的目光死死锁住江心！只见第三艘冲锋舟在接近岸边时，船底猛地传来一声沉闷的撞击巨响！船身剧烈一震，随即开始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倾斜、下沉——船底的充气阀被水下隐藏的尖锐暗礁彻底撕裂了！
“弃船——！！！游过来——！！！快——！！！”高城目眦欲裂，对着江中狂吼！话音未落，他己经第一个再次扑入冰冷刺骨的江水中！
“跳——！！！”
船上的士兵没有任何犹豫，如同下饺子般纷纷跃入湍急浑浊的江水！冰冷的寒意瞬间刺透骨髓，巨大的水流冲击力拉扯着身体，脚下暗流涌动，如同无数双冰冷的手在拖拽！他们死死抱住救生衣，如同抓住最后的救命稻草，在翻滚的浊浪中奋力划水，挣扎着，朝着那片象征生还的滩涂——拼尽全力地游去！他们的身影在狂暴的江水中显得如此渺小，却又带着一种向死而生的、令人震撼的决绝！
岸上的士兵们如同疯了一般冲入浅水区，伸出手臂，发出嘶哑的呼喊！
“这边——！抓住我的手——！”
“快——！抓住绳子——！”
一个，两个，三个……落水的士兵被连拖带拽地拉上滩涂！当最后一个湿漉漉、冻得嘴唇发紫、浑身不住颤抖的身影被拖上坚实的碎石地时，所有人都如同被抽干了所有力气，瘫倒在地上，胸膛剧烈起伏，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每一次呼吸都带着劫后余生的颤抖和深入骨髓的冰冷！
高城仰面躺在冰冷的碎石上，任由冰冷的江水顺着发梢滴落。他望着江对岸那片在视线中渐渐模糊、缩小的营区轮廓，又猛地转头，望向远方——那片被烟尘笼罩、如同巨兽蛰伏的、文市的方向！布满泥污和水渍的脸上，突然咧开一个带着血丝和泥浆的笑容，那笑容里，充满了疲惫、后怕，但更多的是一种冲破绝境的、酣畅淋漓的豪气：
“看见了没——？！狗日的——！咱们——他妈的——过来了——！！！”
吴哲瘫坐在他旁边，浑身湿透，眼镜歪斜，镜片上布满水渍。但他镜片后的那双眼睛，却亮得如同淬火的星辰，闪烁着一种近乎亢奋的光芒。他喘息着，声音带着水汽的嘶哑，却异常清晰：
“下一步……高营长……文市……怎么去？”
高城猛地坐起身，湿透的作训服紧贴在身上，勾勒出精悍的线条。他用力拍了拍沾满泥浆的裤腿，发出“啪啪”的闷响，目光投向那条在烟尘中若隐若现、布满了裂痕和障碍的公路遗迹：
“走路——！”他的声音斩钉截铁，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坚定，“顺着这条烂路——！用脚——给老子量过去——！老子就不信——！走不到文市——！！！”
他回头，目光扫过身后这群瘫倒在地、狼狈不堪却眼神依旧锐利的士兵们。许三多正跪在地上，笨拙却无比认真地为一个在渡江时被礁石划伤手臂的战友包扎伤口；成才正快速检查着几个勉强保存下来的急救包，清点着里面所剩无几的物资；那几个新兵，虽然累得几乎说不出话，胸膛还在剧烈起伏，但眼神里没有抱怨，只有一种近乎麻木的坚韧。
高城深深吸了一口气，那空气里混合着江水的腥气、泥土的土腥味和一种属于灾区的、沉重的尘埃气息。他不再看身后，猛地转过身，朝着文市那片被死亡阴影笼罩的方向，迈开了沉重却无比坚定的一步：
“走——！！！”
“让文市里面的人——给老子睁大眼睛看清楚——！”
“第七师侦察营——！！！”
“不是他妈吃素的——！！！”
“是——！！！”
嘶哑却坚定的回应声在滩涂上响起！
一群浑身湿透、沾满泥浆、疲惫不堪却眼神如狼的身影，挣扎着从冰冷的碎石地上爬起，踉跄着，却又无比坚定地跟上了那个一往无前的背影！沉重的作战靴踏在布满碎石和瓦砾的残破公路上，发出“咔嚓咔嚓”的声响，那声音并不整齐，却带着一种令人心悸的、一往无前的力量！仿佛要将脚下这条通往地狱与人间的残破之路——
一寸寸，踏成通往希望与救赎的——钢铁通途！
江风，依旧在空旷的滩涂和断桥残骸间呜咽盘旋，卷起细碎的沙尘。
但此刻，这风中裹挟的，不再是令人窒息的绝望。
而是一群伤痕累累、却义无反顾的士兵——
向着震区最深的炼狱，
向着等待救援的生命，
发起的——决死冲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