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家那场不大不小的风波，在傅北弦的刻意压制下，并没有在圈子里掀起太大的波澜。
但在傅家内部，却引起了一场小小的地震。
尤其是对傅家老夫人而言。
周末，傅北弦依惯例带着沈晚意回老宅吃饭。
车刚停稳，老夫人身边的张妈就满脸笑容地迎了出来：“哎呦，先生太太可算回来啦！老夫人念叨你们一早上了！”
走进客厅，傅家老夫人正坐在沙发上，戴着老花镜，看一份报纸。一见他们进来，立刻摘下眼镜，笑得合不拢嘴，目光首首地落在沈晚意身上。
“晚晚来了，快，快过来让奶奶看看。”
沈晚意顺从地走过去，在老夫人身边坐下。
“奶奶，最近身体好吗？我前两天看到一篇关于秋季养生的文章，特意给您打印出来了，字体都放大了。”她从包里拿出一份装订好的资料，递了过去。
老夫人接过来，嘴上说着“你这孩子，费这个心做什么”，脸上的笑意却更深了。她拉着沈晚意的手，轻轻拍着她的手背，眼神里满是慈爱和欣慰。
“好孩子，真是长大了，懂事了。”老夫人感叹道，随即话锋一转，看向一旁默不作声的傅北弦，“北弦啊，你看看晚晚，多好的媳妇儿。我可听说了，前几天沈家那事，要不是晚晚，你岳父可就栽大跟头了。”
傅北弦端起茶杯，喝了一口，没有接话。
“我算是看明白了，”老夫人继续说，声音里带着几分得意，“我们家晚晚啊，不是不会，是以前懒得跟那些人计较！这稍微一认真，比你们这些大男人都厉害！北弦，你可得好好对人家，这么能干的媳妇儿，打着灯笼都难找！”
沈晚意听着，脸上露出一抹羞赧的红晕，低着头说：“奶奶，您别夸我了，我哪有那么厉害，都是北弦在背后帮我。”
她这话，既捧了老夫人，又给了傅北弦面子，话说得滴水不漏。
傅北弦抬眼看了她一下。她低眉顺眼的样子，温婉柔顺，哪里还有半分在沈家会议上舌战群儒的凌厉？
这种极致的反差，让他心里那份刚刚建立起来的认知，又开始动摇。
一顿饭，老夫人几乎把所有的注意力都放在了沈晚意身上，不停地给她夹菜，嘘寒问暖，亲热得像对待亲孙女。傅北弦这个亲孙子，反而成了陪衬。
饭后，傅北弦被他父亲傅明正叫去了书房。
傅明正年近六十，但身板依旧硬朗，常年身居高位让他身上有种不怒自威的气场。他不像老夫人那样感性，看待问题，永远只从最理性的角度出发。
“沈家的事情，我听说了。”傅明正开门见山，他给傅北弦倒了杯茶，神色严肃，“你做的不错，及时稳住了供应链，还拿到了让利。但是……”
他看着自己的儿子，眼神锐利如鹰。
“沈晚意这个女孩子，你不觉得，她变得太快了吗？”
傅北弦沉默。这是他心里最大的疑团。
“我查过那个瑞科集团，也复盘了整件事。从发现问题，到搜集证据，再到最后的临场反击，环环相扣，一气呵成。这需要极其敏锐的商业嗅觉和果决的判断力。”傅明正的手指在桌上点了点，“这不是一个养在深闺，连公司财报都看不懂的千金小姐，能做出来的事情。”
“爸，你想说什么？”
“我想说，事出反常必有妖。”傅明正的声音沉了下去，“一个人，性情或许会因为某些变故而改变，但知识和能力，不会凭空出现。她突然展现出的这一切，背后一定有原因。你有没有想过，她是不是在为谁做事？或者，她背后，有谁在指点她？”
傅明正的怀疑，像一根毒刺，精准地扎进了傅北弦的心里。
他不是没想过这种可能。沈晚意会不会是某个商业对手安插在他身边的棋子？用这种“贤内助”的方式，博取他的信任，以图在最关键的时候，给予他致命一击？
这个念头让他浑身发冷。
可随即，他又想起了沈晚意为他留的那盏灯，想起了她在庆功宴上维护他的样子，想起了她将沈家危机换来的利益，毫不犹豫地推给他的举动。
如果她真的是棋子，那这代价，未免也太大了。下的功夫，也太深了。
“我会注意的。”良久，傅北弦才开口。
傅明正看着儿子脸上那罕见的矛盾和挣扎，叹了口气：“北弦，我不是要挑拨你们夫妻关系。我只是提醒你，在你的位置上，不能对任何人抱有百分之百的信任，哪怕是你的枕边人。当年的教训，你忘了吗？”
“当年的教训”，像一把钥匙，打开了傅北弦记忆里最阴暗的那个房间。他放在膝上的手，不自觉地攥紧了。
……
从书房出来，傅北弦的心情差到了极点。
他走到花园里，想透透气，却看到沈晚意正蹲在鱼池边，和老夫人一起喂锦鲤。
她手里拿着一小袋鱼食，每次只捻起几粒，小心翼翼地撒进水里。阳光下，她的侧脸柔和美好，脸上挂着恬静的笑容，正侧耳倾听老夫人说着什么，时不时点点头，发出银铃般的笑声。
“……你这孩子，就是太瘦了，要多吃点。”
“知道了奶奶，我最近都有好好吃饭的。倒是您，晚上睡觉膝盖还疼吗？我托人从国外带了款理疗仪，过两天给您送来。”
“哎呦，你又乱花钱……”
这一幕，和谐而温暖。
她看起来，就是一个孝顺、乖巧的孙媳妇，与世无争，岁月静好。
可就是这个“岁月静好”的女人，在几天前，轻描淡写地，就摧毁了一个人的野心和前途。
傅北弦站在不远处，像一个局外人，冷冷地看着。
他看到沈晚意站起身，裙摆不小心被旁边的玫瑰花丛挂住了。她有些笨拙地想去解开，试了几下都没成功，反而让倒刺勾得更紧了。
她皱着眉，脸上露出一点小小的，懊恼又无助的表情。
最后，她像是放弃了，抬起头，目光在花园里搜寻着。当她看到傅北弦时，眼睛倏地一亮，像是找到了救星。
她朝他招了招手，声音里带着一丝撒娇的意味：“北弦，你快来帮帮我。”
那一刻，她既不是运筹帷幄的“沈总”，也不是温婉柔顺的孙媳妇。她只是一个被玫瑰花丛困住，需要丈夫帮助的，普通的妻子。
坚韧与柔弱，精明与笨拙。
这两种截然不同的特质，在她身上，毫无违和感地融合在了一起。
傅北弦的内心，前所未有的矛盾。他父亲的警告还言犹在耳，可眼前这一幕，却又真实得让他无法怀疑。
他迈步走了过去，蹲下身，沉默地，小心翼翼地，帮她将裙摆从花刺上解了下来。
他的手指，不可避免地触碰到了她的小腿。细腻温热的触感，让他心头一颤。
“谢谢。”沈晚意看着他，笑得眉眼弯弯，像一只偷到了糖吃的小猫。
傅北弦站起身，没有看她，只是“嗯”了一声。
他转身，看着老夫人和沈晚意言笑晏晏地走回客厅的背影。老夫人亲昵地挽着她的手臂，像是在炫耀自己最得意的珍宝。
傅北弦的目光，落在了沈晚意的背影上，眼神幽深，如同深不见底的寒潭。
他父亲的话，又一次在他脑海中响起。
她到底在图什么？
如果是为了挽回他，那这心机和手段，未免太过惊人。
可如果不是为了他……
傅北弦的心，沉了下去。
如果她图的，是傅家，是比他这个人，更庞大的东西。那这份心机，就不是惊人，而是……可怕了。
他第一次发现，自己竟然有些……看不透她了。
这个认知，让他感到了久违的，失控的滋味。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