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台那扇沉重的防火门隔绝了高空的狂风,却关不住江蔚体内翻腾的惊涛骇浪。
走廊里死寂无声,只有中央空调低沉的嗡鸣和他自己尚未平复的、带着破碎余音的喘息。
冷汗浸透的后背衬衫紧贴着皮肤,冰凉黏腻。而手臂上残留的、被季音音抓握过的冰凉触感,此刻却像烙铁般灼热滚烫。
羞耻、难堪、被彻底窥破隐秘的暴怒,还有那该死的、在恐惧深渊中被那瞬间安定感勾起的微弱贪恋——数股狂暴的乱流在他胸腔里疯狂冲撞撕扯!
他猛地扭过头,那双燃烧着复杂火焰的桃花眼,如同淬了毒的利箭,狠狠射向身侧那道沉静的身影!
“季音音……你……你到底想干什么?!” 压抑到极致、带着浓浓挫败感和无处发泄暴怒的低吼,像一块沉重的石头砸在寂静的空气里,震得他自己耳膜嗡鸣。
季音音闻声,微微侧过头。清冷的目光平静地迎上他眼中翻涌的激烈情绪,脸上没有丝毫被质问的慌乱或委屈,只有一种纯粹的、近乎研究的平静。她似乎思考了一秒,然后开口,声音依旧是那种冰珠落玉盘的清晰调子:
“执行环境风险规避协作程序。” 她顿了顿,目光扫过那扇紧闭的防火门,“天台入口存在强风压、无防护高空暴露及心理压迫性视觉刺激源。根据风险评估,强行进入或滞留接口区域将导致不可控生理及心理损害。关闭风险源入口是当前环境下的最优协作方案。”
解释逻辑严谨,条理分明,如同陈述一份精密工程报告。
没有关心,没有安慰,只有冰冷的“风险规避”和“协作程序”。
这“学术化”的解读像一盆冰水,对着江蔚心头那团混乱的怒火兜头浇下,瞬间噎住了他所有愤怒的质问,只剩下一股更深的憋闷和无力感。他想咆哮,想否认,可手臂上的灼热和方才魂飞魄散的恐惧如此真实,让他无法反驳这冰冷的“事实”。
就在这时——
“蔚……蔚哥……” 一个带着明显颤抖和心虚的声音,如同蚊蚋般,从几米外的走廊拐角处弱弱传来。
江蔚猛地转头!如同被触及逆鳞的凶兽,所有的憋闷和怒火瞬间找到了宣泄口!他看到了拐角处探出的半张脸——周子扬那张写满了“完蛋了”的惊恐表情!
“周!子!扬!” 江蔚从齿缝里挤出三个字,每一个字都裹挟着凛冽的杀气!他像一头被彻底激怒的雄狮,几步冲到拐角,高大的身影将试图缩回的周子扬完全笼罩。
“手!机!交出来!” 江蔚的声音低沉得可怕,手掌摊开伸到对方面前,骨节因用力而泛白。
“蔚……蔚哥……我……我没拍啥!真的!我就是……” 周子扬吓得舌头打结,下意识把手往身后藏。
“交出来!删掉!” 江蔚猛地提高音量,震得走廊发颤!他一把揪住周子扬的衣领,几乎将人提离地面!眼中怒火熊熊!“敢拍老子?!你他妈活腻了?!”
巨大的压迫感让周子扬彻底崩溃。“给给给!我删!现在就删!” 他手忙脚乱掏出屏幕摔裂的手机,哆哆嗦嗦解锁,点开相册——照片里,是江蔚蜷缩门边、脸色惨白、死抓门框的脆弱模样,背景里是季音音平静关门的侧影。
周子扬的手指悬在删除键上,犹豫了一瞬……
“删!” 江蔚的怒吼如同惊雷炸响!
周子扬吓得一哆嗦,狠狠戳下删除键!“删了!蔚哥!真删了!你看!” 他把空白相册转向江蔚。
江蔚死死盯着屏幕,胸膛剧烈起伏,揪着衣领的手仍未松开。“还有备份?!云盘?!说!”
“没有!绝对没有!蔚哥我发誓!” 周子扬指天画地,“我要敢备份,天打五雷轰!出门就……”
“闭嘴!” 江蔚烦躁打断,猛地将他掼在墙上!周子扬后背撞上冰冷墙壁,疼得龇牙。
“你他妈……” 江蔚喘着粗气,指着周子扬的鼻子,声音因愤怒和被窥破的恐慌而嘶哑,“刚才那是什么眼神?!看老子笑话?!觉得老子怂包?!”
“没有!蔚哥!绝对没有!” 周子扬靠着墙连连摆手,脸色发白,“我……我是担心你!真的!我早就知道了!”
“早就知道?!” 江蔚瞳孔猛缩,揪住衣领的手再次收紧,“你知道什么?!”
周子扬被勒得喘气,看着江蔚眼中近乎实质的惊怒,心一横豁出去了:“恐高!蔚哥!我知道你恐高!早就知道了!就……就那次讨论去‘云端大厦’顶楼,你反应那么大!脸都白了!还有后来好几次……爬镂空楼梯你都扶着墙走……我们又不瞎!”
他一股脑倒出来,语速飞快:“我和张超早猜到了!但我们不敢说!怕你……怕你……”
江蔚身体彻底僵住。揪着衣领的手,力道不自觉地松了。
脸上的暴怒如潮水褪去,只剩下难以置信的惊愕和……被彻底扒光的羞耻感。
他以为天衣无缝的秘密,竟早己被最亲近的朋友洞悉?!这冲击比偷拍更让他难堪,冰冷如背叛!
“怕我什么?” 江蔚的声音干涩得厉害。
“怕你……怕你觉得丢脸,怕你生气……” 周子扬咽了口唾沫,小心观察江蔚脸色,见他没立刻暴走,胆子稍大,目光飞快瞥了一眼远处静立的季音音,压低声音,带着后怕和一丝不易察觉的敬佩:
“蔚哥……刚才在天台……你是没看见!要不是季音音……她反应太快了!首接就冲过去关门!还……还用身体挡在你前面!真的!那风那么大!她就那么站着,一声不吭!我看着都觉得……她胆子是真大!她根本不在乎高度似的!”
周子扬的话,像另一道无声的惊雷,狠狠劈在江蔚混乱的心湖上!
他猛地转头,目光如探照灯,再次聚焦到走廊尽头那个纤细沉静的身影。
刚才在天台门口,他全部的感官都被灭顶的恐惧占据,只记得门关上了,只记得手臂上那带来短暂安定的冰凉。
他根本没看清,或者说,根本没意识去看到底是谁关的门,谁挡在了风口!
是季音音?
是她关的门?
是她……挡在了他和那恐怖深渊之间?
这认知的冲击,比朋友知晓秘密更猛烈!像一把重锤,砸碎了他用愤怒筑起的所有防御!那个总用清奇逻辑噎他、被他视为“麻烦精”的季音音,竟在他最不堪一击时,无声地做了这些?
一股难以言喻的情绪席卷了他——震撼?难以置信?困惑?还有一丝……令他恐慌的、溺水者抓住浮木般的微弱悸动和……依赖?
他松开了手,力道消失得突然,周子扬踉跄站稳。
江蔚没再看周子扬,也没看季音音。他像被抽空,又像背负千斤重担,缓缓地、失魂落魄地转身,朝走廊另一端走去。脚步沉重,背影在灯光下显得佝偻而萧索。
“蔚哥……” 周子扬担忧地喊。
没有回应。江蔚径首走到尽头,拉开安全楼梯间的门,身影消失在昏暗里,留下周子扬心有余悸地摸着脖子,望着远处平静的季音音,长长叹了口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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昏暗的安全楼梯间,声控灯随着脚步声忽明忽灭。
江蔚没有下楼。他背靠冰冷墙壁,缓缓滑坐到同样冰冷的台阶上。将脸深深埋进屈起的膝盖,双手用力插进栗色短发中抓挠。
周子扬的话,魔咒般在脑海回响。
“早就知道了……”
“她关的门……”
“她挡在你前面……”
还有季音音冰冷的解释:“环境风险规避协作程序”。
羞耻感如细密的针,扎遍全身。他像个被剥光伪装的小丑,秘密被朋友知晓,最不堪的脆弱被“敌人”目睹甚至……保护?这感觉比杀了他还难受!
但更让他心绪翻涌、无法平静的,是季音音的行为。
为什么?
她为什么要这么做?
她不该像看怪物一样看他吗?或者像周子扬他们那样带着怜悯?可她都没有。
她只是平静地关门,平静地给出“协作程序”的解释,仿佛那个在天台边缘瑟瑟发抖的他,只是一个需要处理的“环境风险因素”。
这份极致的平静和逻辑性,反而比任何同情或嘲笑都更让他感到一种……诡异的安定?那瞬间手臂的冰凉,那扇隔绝风暴的门……竟在此刻混乱的思绪中诡异地浮现,带来一丝短暂而令人贪恋的平静。
他猛地抬头,背脊重重撞在冰冷墙壁上,发出一声闷响。
昏暗光线下,他脸色苍白,眼中充满了前所未有的混乱和迷茫。那双向来张扬的桃花眼深处,有什么东西在剧烈动摇、崩塌,又在废墟中悄然滋生。
他烦躁地一拳砸在旁边的水泥台阶上,指关节传来尖锐刺痛,却丝毫无法驱散心头的狂澜。
季音音……
协作程序……
恐高……
这些词汇如同纠缠不清的乱麻,在他脑海中疯狂旋转碰撞。
他需要答案,一个能让混乱世界归位的答案。他需要……去找她问清楚!
这个念头一旦升起,便如野草疯长!他猛地起身,带着一种近乎自虐般的决绝,转身朝着楼梯上方——朝着季音音可能在的方向,大步冲去!脚步声在空旷的楼梯间里回荡,急促而混乱,如同他此刻的心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