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如遭雷劈,听不清她接下来还说了什么。
“夫人念在春溪也算陪了小姐这么久,多结了五两银子给春溪家里,也不算亏待了她……”
我挣脱了容姨娘的手,转身向母亲房里跑去。
“小小姐!”我听到容姨娘在喊我,可脑子里顾不得这么多了。
头顶的黑云里埋着闷雷,痛的惨白。
我冲到母亲院里的时候,母亲还没睡,点着两盏烛火在看账。
“母亲!”
浅紫色衣裳的贵妇人抬头望了我一眼,眉头紧皱,当即便叱喝道:
“衣裳都乱了,你的礼数呢!”
母亲的话像是一桶凉水从我头顶倒下,叫我将要说的话堵在了胸口,也叫我找回些理智,
我重新站好,理好衣裳,行了个礼:
“问母亲安。”
母亲仍是皱眉的模样:“这般晚了,你不好好待在自己的院子里,来我这做什么?”
我立即跪下,嘴上说着:“今日女儿出门替想替母亲带些糕点回来,却不想被京中乞儿惊了神,险些失了赵家的脸面……”
话说着,我悄悄往上看去,正好对上母亲审视的视线,只得硬着头皮将话说了下去,“实在愧对母亲教诲,还请母亲责罚。”
我心里默念着,不能先提春溪,先认错,先……
在母亲的目光下,我努力地冷静下来,想怎么才能让春溪回来……
我的额头上沁出细汗,只等着上方的宣判。
可是我忘了,那是我的母亲,是赵家的主母。她见过的人和事岂止是我的数倍,我自认为冷静的话在她眼中再拙劣不过了。
相持的死寂里,母亲将手上的书卷一把放下,拍在桌上。
“你在怪我?”
“女儿不敢有这个意……。”我急忙说,可不等说完,母亲一下便怒声道:
“不敢?我看你敢的很!”余光里,我看见安坐在上首的人站起身来。
“我问你,今是否偷出了学堂!”
我咬牙。
“是。”
“你是不是跑到了那些难民的地方!”
“是。”
“你是不是在大庭广众、众目睽睽之下失了体面!”
我心里一阵发寒。
“是。”
“嘭——”
一个瓷杯被砸在我脚边,飞溅的茶水染湿了我的裙子。
“你竟然敢说,你竟然敢认……”母亲气的险些说不出话来,“你将为我买糕点的由头出来,是不是想说,是我这个做母亲的失职、是我这个赵家主母没有教好子女!”
我将头磕在地上:
“女儿决计不敢有这样的心思!”
“我看你敢的恨!”
我看不清母亲的神情,只知道,她气急了。
“我怀胎十月生你出来,受了多大的苦……而你,生为子女,竟不想着为父母亲争光,你…你……”
母亲指着我,说不出话来。
还是一旁,母亲贴身的侍女赶紧扶着了,才叫她缓过一口气来。
“倘若这事传了出去,以后有谁敢娶你!”
不知是委屈还是这么久的不满,我还未想出什么,心里藏了许久的话忍不住地说出了口:
“女子便定是要嫁人的吗?”
“啪——”
母亲给了我一巴掌,毫不保留。
“女子、女子不嫁人和畜生有什么两样!”
我捂着脸,不敢至信地看着母亲。
“我告诉你,你就算嫁个屠夫、嫁个乞丐、嫁个傻子!都要嫁出去!”
我那时心里只有寒意,我看着这个本该是我在这个世界最亲近的人像看仇人一样看着我。我想问她,“如果我以后嫁的的人,对我日夜打骂、日夜折磨,你也要我嫁吗?”
可是话到嘴边,却怎么也问不下去……
也许是怕,怕再次激怒现在如狮子般的母亲……也许也是怕,怕她给出一个肯定的答案……
像是以前无数次玩笑似得说出“我不要嫁人,我要多陪父亲母亲”之类的话一般,最后得到的严厉叱喝:
“你不嫁人,我生你做什么?”
“你在学堂到底学了些什么东西!”
“别败坏了我家的门楣……”
……
我心里冒出来一个荒唐的念头:
“我的母亲,你到底……有多恨我……”
……
那夜,我跪了一夜了一夜的祠堂。
嫂嫂来劝我,说叫我先回去,她会帮我向母亲求情。
兄长也来过,最后生了气,说本来便是我犯了错,要跪便好好地跪着。
我红着眼,固执地不肯走,死死看着那些牌位。
我那时心里恨不得我立即死了,猜着母亲会不会有一瞬间后悔她最后见我的时候给了我一巴掌……
只可惜,我这条命还硬的很,一首到天明。
我几乎是爬着起身,走到了马棚,要车夫套马,送我去了学堂。
不是我有多爱学,只是,我在这里待不下去了。
……
学堂的门还是锁的,我隔了一墙坐在角落里,过段时间便去看一眼,首到学堂开了锁。
我躲着人,在休息的厢房里找了件干净衣服换了,请洒扫的小厮替我从井里打了半桶水,匆匆洗了脸和手。
那水真的很凉,我鼻头一酸,差点落了泪出来。
那日下午,我出学堂的时候,见容姨娘站在门外等我。
她显然是看见我了,朝着我笑。
我避开她的视线,又迎了上去。
“容姨娘。”我低声叫人。
她拉着我坐在了马车上,也没有多说,只是像往常那样轻拍着我的后背。
“饿了没有?”
我摇头。
“不要怪你母亲……”
我倔着,低头,没有反应。
马车摇摇晃晃地往前走着,混在街道上的人声里。原来的那些喧闹声,分明还在,也渐渐地变的安静。
良久,我低声开口。
“姨娘。”
“姨娘在呢。”
“帮我送些东西给春溪吧。”
“好。”
这便静了下来。
马车又走了一段,这次是容姨娘先说的话:
“小小姐,京中最近有人在为那些难民募捐回去的路费,你……”
“与我有何干系。”
我的眼睛冷着望向前方的帘子。
“小小姐还在为昨日的事生气吗,”容姨娘的声音轻飘飘的,像是笼下来的细雨,“那些难民是无辜的……”
“春溪亦是无辜,”我睁着眼,声音里还带着些恨意,这么回道,“我亦没有过错。”
在我没有看见的地方,容姨娘的眼中一动,划过些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