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恩艰难地抬起头。
巷口处,光线被一个高大的身影挡住。
金属的寒光首先映入眼帘。那是擦得锃亮的钢制胸甲,在灰暗的天光下反射着冷硬的光泽。胸甲下方是细密的锁子甲环,如同银灰色的鱼鳞,一首覆盖到膝盖。再往下是同样擦得发亮的钢制护胫,沉重的铁靴踩在碎石路上,发出“咔哒、咔哒”的声响,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压迫感。
骑士!
林恩的瞳孔瞬间缩紧。这身装备,这昂首阔步的姿态,只有这个世界的特权阶层——骑士老爷才配拥有。记忆深处对这类人物的恐惧瞬间攫住了他,那是根植于这具身体骨髓里的本能。他下意识地蜷缩得更紧,试图将自己缩进墙角的阴影里,连呼吸都屏住了,唯恐引起对方的注意。
骑士的目光漫不经心地扫过肮脏的小巷,如同掠过一堆垃圾。那是一种自上而下、带着天然优越感的审视。他的视线在蜷缩在污水坑边的林恩身上停留了一瞬,眉头厌恶地皱起,仿佛看到了什么令人作呕的秽物。
骑士的侍从,一个穿着厚实但远不如骑士光鲜的皮甲、背着沉重包裹的年轻人,跟在后面几步远,同样看到了林恩和他那浸泡在血水污物中、惨不忍睹的左手。
侍从脸上露出一丝不忍,嘴唇动了动,似乎想说什么。但骑士冰冷的目光扫了过来,侍从立刻噤若寒蝉,低下头,加快脚步跟上。
就在骑士即将走过巷口时,他身上的铠甲发出了一阵细微却刺耳的金属摩擦声。
“吱嘎——”
骑士的脚步顿住了。他有些恼怒地低头,看向自己左臂的臂甲。那里,一道细微的裂缝,在肘部关节的连接处清晰可见,甚至能看到里面断裂的铆钉。
“该死!”骑士低声咒骂了一句,语气里充满了烦躁和鄙夷,“又是巴顿那个蠢猪打的劣等货色!这些只配给猪猡挂铃铛的贱民,除了浪费铁料还能干什么?连一块像样的护甲都敲不出来!真是玷污了锻造这门技艺!”
他的声音不高,但在寂静的小巷里却异常清晰,每一个字都像淬了毒的冰锥,狠狠扎进林恩的耳中。
贱民…劣等货色…只配给猪猡挂铃铛…
这些刻薄的侮辱,伴随着手上钻心的剧痛和刺骨的寒冷,如同滚油浇在原本绝望的心火上。
一股混杂着屈辱、愤怒和不甘的火焰,猛地从林恩心底窜起,瞬间烧遍西肢百骸,甚至暂时压过了肉体的痛苦!他猛地抬起头,布满血丝的眼睛死死盯向那个即将离去的、闪耀着冰冷金属光泽的背影。
凭什么?
凭什么你们生来高贵?凭什么我们生如草芥?凭什么我们的技艺、我们的血汗,在你们眼里就一文不值,只配换来轻蔑的践踏?!
就因为你们穿着这身用我们血汗打造的、却依旧会碎裂的破铜烂铁?!
骑士似乎感受到了身后那道充满恨意的目光,他脚步再次顿住,微微侧过脸,用眼角的余光瞥向巷子深处那个蜷缩的、肮脏的身影。嘴角勾起一丝毫不掩饰的、高高在上的讥诮。
那眼神,如同看着一只试图向狮子呲牙的蚂蚁。
骑士轻蔑地哼了一声,仿佛甩掉鞋底上沾的泥巴,随即不再停留,迈着沉重而傲慢的步伐,“咔哒、咔哒”地消失在小巷的尽头。侍从赶紧低头跟上,不敢再看林恩一眼。
巷子里重新恢复了死寂,只剩下寒风刮过墙壁的呜咽,和污水坑里偶尔冒起的腐败气泡破裂的轻响。
林恩依旧蜷缩在冰冷肮脏的地上,身体因为极致的寒冷和愤怒而无法控制地颤抖。左手浸泡在冰水里,剧痛麻木交替,但胸口那股被侮辱点燃的火焰,却越烧越旺,几乎要将他的理智焚烧殆尽。
他死死咬着牙,牙龈渗出血腥味,目光却死死盯着骑士消失的方向,仿佛要将那冰冷的背影刻在灵魂深处。
“贱民…劣等货色…”他无声地重复着这两个词,每一个音节都带着血。
冰冷的污水刺痛着他的伤口,骑士轻蔑的侮辱灼烧着他的灵魂。就在这冰与火的夹缝中,那冰冷的系统提示音再次于意识深处响起,带着一种奇异的、不容置疑的秩序感:
【基础力学(牛顿三定律)单元加载完毕。】
【基础物质结构认知(原子/分子)单元加载完毕。】
【基础能量转化原理(热力学第一、第二定律)单元加载完毕。】
【信息整合分析启动…】
无数公式、定理、结构图,如同被解压的洪流,轰然涌入林恩的脑海!杠杆的力臂比,材料的晶体结构,热能向机械能的转化效率…这些原本属于另一个文明的知识结晶,此刻强行烙印在他混乱的意识里,与眼前这个冰冷、残酷、等级森严的世界剧烈碰撞。
牛顿定律…作用力与反作用力…骑士那身华丽却开裂的铠甲…巴顿那柄沉重的铁锤…铁砧…水流…
碎片化的知识在剧痛和屈辱的刺激下,以前所未有的速度旋转、碰撞、组合!
一个模糊的、疯狂的念头,如同划破黑暗的闪电,骤然劈开林恩混乱的思绪!
锤子…需要人力去挥动…太慢…太累…效率太低…
水…流动的水…持续的力量…
力…杠杆…传递…放大…
一个简陋至极,却又完全颠覆了巴顿铁匠铺千年传承的机械构型——利用水流冲击轮盘,带动曲轴连杆,最终驱动沉重锤头进行往复锻打的装置——其核心原理图,竟然在剧痛与愤怒交织的混沌意识中,清晰地勾勒出来!
简陋,却蕴含着力量!一种超越人力的、稳定而强大的力量!
这念头如同烧红的铁块,烫得他灵魂都在颤栗!
“呃……”一声压抑的、混合着痛苦与某种奇异亢奋的呻吟从林恩喉咙深处溢出。他猛地低下头,布满血丝的眼睛死死盯住自己浸泡在污血冰水中的左手。
伤口狰狞,皮开肉绽,焦黑与鲜红交织,边缘泛着死白。剧痛依旧一阵阵袭来,冰冷刺骨。但此刻,一种比疼痛更强烈、比寒冷更炽热的东西,正在他胸腔深处疯狂燃烧、膨胀!
那不是单纯的愤怒,而是一种看到了可能性的、近乎于贪婪的渴望!
骑士轻蔑的嘴脸,巴顿粗暴的鞭子,这具身体十几年如一日的卑微、劳苦与绝望…这一切,像干柴一样堆叠着。而脑海中那个由冰冷物理法则驱动的、不知疲倦的水力锻锤的蓝图,就是投入其中的第一颗火星!
烧!
烧尽这该死的枷锁!烧穿这令人窒息的黑暗!
他挣扎着,用尽最后一丝力气,试图从冰冷污秽的地上撑起身体。右臂的肌肉因过度用力而痉挛,膝盖在碎石上磨得生疼。每一次牵动都让左手的伤口传来撕扯般的剧痛,冷汗混合着泥水从额角滑落。
但他眼中那簇火焰,却越烧越旺。
巷口外,是灰暗的天空和破败的城镇轮廓,象征着这个冰冷残酷的中世纪世界。
巷子深处,是巴顿铁匠铺那扇紧闭的、如同怪兽巨口般的破木门,门缝里透出炉火微弱跳动的暗红光芒,象征着过去的奴役与绝望。
林恩的目光,如同淬火的钢钉,牢牢钉在那扇破木门上。那目光里,再也找不到一丝学徒的怯懦和恐惧,只剩下一种近乎疯狂的决绝,以及被冰冷的物理法则和滚烫的屈辱共同点燃的、名为野心的火焰。
他咧开嘴,露出一个混杂着血丝和泥污的、近乎狰狞的弧度。
第一步,活下去。
第二步,拿到铁匠铺里那块被巴顿视若珍宝、却只用来打造劣质农具和破甲的…铁料!
水力锻锤…它需要一个强韧的锤头,一个坚固的框架。
就从那里开始。
寒风卷着雪沫,呼啸着灌进狭窄的巷道,吹得林恩单薄的破衣猎猎作响。他佝偻着背,像一株在暴风雪中挣扎的枯草,却顽固地、一寸寸地,挪向那扇透出微弱炉光的破木门。
身后的污水坑里,暗红的血丝缓缓晕开,又被新的污浊覆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