掌心的血,温热黏稠,沿着菱花铜镜冰凉的碎片蜿蜒流淌,滴落在素白的里衣上,晕开刺目的红。那深入皮肉的锐痛,与左肩旧创的钝痛交织,却远不及胸口那无形的空洞带来的万分之一绝望。那空,是灵魂深处连接断裂后的死寂,是昨夜那抹幽蓝星光彻底消失在毁灭光爆中的余烬。
滴答。
又一滴血珠滚落,砸在地上冰冷的镜面碎片,绽开一朵微小的血花。昏黄的兽首灯火跳跃,将“她”指缝间渗血的景象映在地面的铜镜残片上。破碎的镜面,折射出数张扭曲模糊的脸庞——苍白的、沾染血色的、线条紧绷如同冰封石刻的……是赵明月这张脸被锐气割裂的多重幻影。每一片幻影的眼眸深处,都翻滚着属于沈喻白灵魂的、几乎要焚尽魂魄的滔天恨意。
那恨意如同奔流的地火,猛地撞上西肢百骸中奔腾不息、冰寒刺骨的玄魄果力量!
嗡——!
一股无可匹敌的狂暴寒潮,如同决堤的冰川洪流,瞬间冲垮了他苦苦维持的、压抑怒火的理智堤坝!冰冷的能量顺着血脉咆哮喷涌,在皮肤下形成无数条细微凸起的、闪烁着幽蓝微光的脉络!室内温度骤降,连灯焰都诡异地凝缩成一点冷硬的蓝色,如同冰封的心脏。覆盖在地毯和碎裂矮几上的寒霜疯狂滋生蔓延,发出细微却令人牙酸的“咔嚓”碎裂声!
“呃——!” 沈喻白(赵明月的身体)喉中爆发出一声不似人声的、野兽般的嘶吼!那不是单纯的剧痛,而是一种灵魂被撕裂、被冰封、被最猛烈的仇恨洪流反复冲刷的极致酷刑!寒流在他的经脉中左冲右突,每一次冲击都如同钝刀刮骨,每一次奔涌都碾过肺腑!那是玄魄果纯净生机与沈喻白暴戾恨意产生的剧烈冲突,是异己能量对这具残破躯壳的霸道重塑!更像是……赵明月残存的意志在这具身体深处,对这掠夺她人生、被仇恨扭曲的火焰所发出的无声悲泣与抗争!
他猛地弓起身,蜷缩在地毯上,如同被投入滚油又被瞬间冰封的虾米。赵明月纤细的身体在巨大的痛苦中剧烈痉挛,骨骼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口中无法抑制地呛咳出大片夹杂着冰蓝色微粒的寒气,瞬间冻结在面前的寒霜地毯上!撕心裂肺的冰冷剧痛疯狂撕扯着他的神经,灵魂仿佛要被这具躯壳排斥、挤出!左手手指不受控制地狠狠抠挖着冰冷的石质地砖,那属于赵明月的、精心修剪的指甲瞬间翻折、崩裂,在坚硬的地砖上留下道道刺目的、混合着冰霜与血迹的惨烈划痕!右手,那只握着菱花镜碎片、深深刺入手掌的手,更是鲜血淋漓,将那冰冷铜片染得温热又刺骨。残镜边缘染血的狰狞锐角硌在骨头上,疼痛尖锐地提醒着某种终结——身体的、灵魂的、过往一切的终结。
“少主——!”
嘶哑到极点的呼喊伴随着沉重的撞击声!密室厚重的门被猛地撞开一道缝隙!陈伯踉跄着扑倒在地毯边缘,昏黄的灯光照亮了他那张瞬间失去所有血色的脸。他看着地上那团痉挛颤抖、周身散发着恐怖寒气的素白身影,看着那从“她”掌心不断滴落的温热鲜血浸染着冰冷的碎片,看着她口中呼出的寒流冻结地面……眼前的景象彻底击碎了老人最后一丝念想。
不是赵明月了……再也……不是少主了……
冰冷的寒气蚀入骨髓,巨大的恐惧攫住了陈伯。他挣扎着爬起来,几乎是手脚并用地爬到沈喻白身前,布满老茧的手颤抖着想去触碰,又不敢落下,声音如同破旧的风箱,满是绝望的哭腔:“少……主?……明月……明月姑娘!忍……忍住!老奴……老奴这就……寻凌右使!凌——”
话音未落!
蜷缩在地的“女子”骤然抬头!
那张清丽绝伦却苍白至极的脸上,沾着点点咳出的冰霜微粒,额角青筋暴跳,汗珠混着血污沿着精致的下颌滑落。但最让陈伯心脏停跳的,是那双眼睛!
那是一双燃烧着地狱烈焰的冰瞳!属于赵明月的、原本清澈如秋水的眸子,此刻眼白密布骇人血丝,瞳孔深处却如同冻结了两潭最深沉的万载玄冰!冰与火在那眼瞳里极致地纠缠、撕扯、爆炸!那是无法形容的混乱、痛苦和一种非人的、毁天灭地的狂暴意志!
只一眼!
陈伯感觉自己全身的血液瞬间被冻僵!魂灵都仿佛要被那眼神吸出碾碎!他如同被无形的巨锤砸中,闷哼一声,身体猛地向后弹飞出去,重重撞在冰冷的石壁上,眼前一黑,喉头腥甜!
“滚!”
低沉的、仿佛从九幽血池深处挤压出来的一个字,带着浓重到实质化的血腥气息和刺骨的寒流,狠狠砸在陈伯耳膜上!空气被震荡扭曲!那是沈喻白濒临极限时,失控逸散的力量!
“噗!” 陈伯再也支撑不住,一口鲜血喷在面前的地毯寒霜上,身体软软下滑,意识模糊地看着那团翻滚在痛苦与恨意中的身影,老泪无声决堤。完了……沈家……真的完了……
沈喻白根本没再看陈伯一眼。玄魄果带来的极寒风暴与灵魂中的熔岩烈焰在体内疯狂厮杀,几乎要将这具身体从内部彻底撕裂、炸碎!剧烈的疼痛如同潮水反复冲击着意识最后的堤岸,每一次都险些将他彻底淹没!他必须……必须抓住点什么!必须!
掌心紧握的菱形镜碎片猛地用力,更深地、几乎是切着骨头嵌入皮肉!剧痛!无比真实的、尖锐的剧痛如同惊雷,在濒临崩溃的识海中强行劈开一丝短暂的清明!
就在这一丝清明的瞬间——
嗡!
灵魂深处,那无边无际的冰冷黑暗中,一点微乎其微、却极其坚韧的感应猛地闪烁了一下!
冰冷、纤细、如同最遥远的星辰投下的光。
像一道被遗忘在寒潭最深处的执念,在毁灭的余波中被这玄魄果与血魄交错的能量洪流惊扰,骤然苏醒!
不是赵明月!那感觉……更深沉、更古老!带着一种寂灭的哀伤、一种被尘封万古的不甘!
是那颗菱花铜镜本身!
是在寒潭深处,在他强行涂抹精血引动血月幽芒时,被赵明月那具身体握在手中、最后承载了她所有求生意志与灵魂之力的核心!镜灵?!不,不止!是某种更本源的……烙印!是赵明月最后留在这冰冷器物上、被毁灭风暴席卷入虚无时残余的一缕……不灭印记?!
那冰冷的、坚韧的烙印,正通过这紧握的残片,与他掌心滚烫的鲜血、体内汹涌的玄魄果寒流、灵魂深处焚天的恨意……发生着某种诡异而紧密的联系!如同黑暗中一根冰冷坚韧的蛛丝,将他濒临碎裂的神智强行捆缚!
就是这个!抓住了!
沈喻白眼中那疯狂燃烧的混乱与痛苦骤然凝固!那双冰火交织的瞳仁深处,非但没有解脱的清明,反而迸发出一种近乎偏执的、要将自己彻底撕裂的危险光芒!他如同溺毙之人抓住了最后一根浮木,但那浮木本身……也是一把能将自己剐骨噬髓的利刃!
他不再抗拒身体的剧痛,也不再强行压制玄魄果的寒流!反而以一种近乎自毁的疯狂姿态,悍然将全身狂暴的恨意能量——那焚炼灵魂的火焰——狠狠撞入这缕与残镜、与鲜血、与赵明月那点不灭印记相连的通道!
给我……开!! 灵魂深处无声咆哮!
轰隆!!!
意识仿佛瞬间炸开!
冰冷的寒流、沸腾的恨火、滚烫的鲜血、以及那道冰冷坚韧的烙印,在这自毁式的冲击下疯狂融合、旋转!一个混乱而扭曲的旋涡在他(她的)识海中央轰然成型!
光芒爆闪!剧烈的眩晕感如同滔天海啸将他吞没!
眼前的景象骤然扭曲、破碎、重组!
视角强行切换!
不再是密室冰冷的石壁和兽首孤灯。视线所及,是粘稠、沉重、仿佛要将骨髓都冻透的绝对黑暗!是亿万根冰针不断穿刺肌肤的恐怖触感!
九幽寒潭!
他(沈喻白)猛地“低头”!
他看到了一双手!一双指节分明、修长有力、被冰冷的潭水浸泡得微微发白的手!男人的手!属于他自己真正身体的……双手!
身体沉浮在绝望的黑暗旋涡中!巨大的恐怖吸力撕扯着西肢百骸!冰冷刺骨的潭水带着死亡的腥气倒灌入口鼻!窒息感如同铁钳扼住了咽喉!肺腑快要炸开!正是生死一线之时!
他(沈喻白的意识)惊恐又疯狂地“环顾”!不是他回来了!他的意识被强行锚定在赵明月那个冰冷的印记上!他正以某种诡异的“旁观者”状态,被拉回了……赵明月灵魂所经历的最后一刻!
他看到前方!在绝对的黑暗里,感知中那个倔强燃烧的幽蓝光点——那是他沈喻白灵魂濒死的意志!像黑暗中唯一的火种!
他看到“自己”(赵明月在操控)的双手猛地探入怀中!死死攥住了那面在黑暗里疯狂震动、如同烧红烙铁般灼热的菱花铜镜!然后!他看到了那只血肉模糊、此刻在冰冷潭水中依旧渗出温热鲜血的手——那是她之前自残用以血祭的手!
赵明月那用尽最后生命力的意志,混着求生本能和血契链接中沈喻白传递的呼唤,清晰地在他(沈喻白意识)耳边炸响:“血……融……镜——!!!”
不——! 沈喻白(意识)想嘶吼阻止!但他只是个被禁锢在冰冷烙印上的幽灵!
他眼睁睁看着那只鲜血淋漓的手,没有丝毫犹豫,狠狠地、带着一往无前的决绝,将温热的鲜血狠狠涂抹在了滚烫的镜面上!
嗤——!
狂暴的赤红光芒混合着幽蓝的镜光瞬间爆发!
紧接着!身体(赵明月操控)在短暂凝滞的刹那猛地蹬地!那爆发力甚至让“沈喻白”(意识)都感觉到了腿骨不堪重负的呻吟!
冲刺!扑向诡木!指尖触摸到玄魄果那冰封万载洪流冲入身体的剧痛!将果实死命攥入掌心的解脱感!
……
然后画面陡然拉升、加速!
冲出水面!冰冷空气!摔落!血月当空!
皇帝阴冷的笑容!国师贪婪的目光!暗卫袭来的绝杀!
被抓钩刺穿肩膀拖倒的剧痛!玄魄果滚落的绝望!
菱花铜镜与令牌交织的红白光芒爆炸!
……
最后!画面定格在最后那绝命一刻!
他看到她(赵明月操控着他残破的身体)挣扎着滚到光罩边缘!看到她口中呛着血沫,眼中是彻底的疯狂,却死死攥紧了玄魄果!看到她不顾一切地要将那颗果子塞入自己(沈喻白身体)那即将崩毁的口中!
“明月!!!吃下去!!!” 这声咆哮来自当时的他(沈喻白在赵明月身体里),震耳欲聋,此刻在他(沉浸于印记的沈喻白意识)听来,却如同命运最恶毒的嘲弄!
他看到赵明月(他自己的身体)的眼中,除了疯狂,在抬起手将玄魄果递向嘴边的瞬间,瞳孔深处似乎飞快地掠过一丝他从未捕捉到的、比深潭更冰冷绝望的东西……像是对一切都彻底死心的灰烬,最后只化作纯粹的、不顾一切燃烧的……
沈、喻、白!
一个无声的名字在她意识消失前的极致刹那烙下!
轰!!!
玄魄果脱手!化作幽蓝流光射向另一个方向!紧接着便是毁天灭地的光爆!所有的景象、感知、包括赵明月那最后的印记本身,都在狂暴的能量潮汐中被彻底撕裂、吞噬!巨大的拉扯力仿佛要将沈喻白(意识)也碾成碎片!
“呃啊——!!!”
一声比之前更加惨烈、如同濒死野兽嚎叫的痛吼,猛地从密室地毯上蜷缩的身体(赵明月身体)喉中爆发!
巨大的能量反噬和景象中那终极毁灭带来的冲击,让沈喻白(在赵明月身体里)整个神魂如同要爆开!如同身临其境被那光爆近距离撕扯!那不只是画面的冲击,更是伴随着赵明月烙印残存的、她意识湮灭前一瞬那股恐怖的痛苦与……被他亲手(声音催促)推向毁灭之路的终极怨念!如同毒藤缠绕心脏!
噗!
沈喻白(赵明月身体)一口殷红温热的鲜血混着大量深蓝色的冰晶狂喷而出!整个后背猛地向后弓起,如同被无形利刃刺穿!身体痉挛着抽搐几下,随即失去所有力量,重重在冰冷的、布满血迹与霜花的菱花铜镜碎片之中。
“噗!” 石壁边昏死过去的陈伯,被这凄厉的嘶吼和巨大的能量震动再次惊醒,绝望地看着那彻底失去声息的身影(赵明月身体),又是一口鲜血喷出,彻底昏死过去。
死寂。
只剩下角落里那盏兽首铜灯,燃烧着幽幽一点蓝色的、仿佛在寒潮中凝固的火焰,死气沉沉地照亮一片狼藉。
地上的人影一动不动。素白的里衣,前襟被大片的猩红和诡异的冰蓝浸透。握着菱花镜碎片的手掌处,伤口似乎更深了,血迹染红了下方的地毯和镜片。
时间在窒息的冰冷中流逝。
许久。
那只沾满血污的手,极其轻微地动了一下。
随即,如同生锈的机簧被艰难拨动。
沈喻白(在赵明月身体里)的睫毛,极其缓慢地颤动了一下,睁开。
那双属于赵明月的眼眸,此刻幽暗得像两口枯井。所有的混乱、痛苦、暴戾似乎都在这场自毁般的回溯中被彻底焚烧一空。沉淀下来的,只有一种深入骨髓的、冻结一切的疲惫和一种……仿佛从地狱最深处爬上来、带着无尽寒冰碎屑的、空洞的平静。
没有恨,没有怒,甚至没有悲伤。
只有一片死水般的荒芜,和被冰封了万年的空寂。
一丝深蓝色的寒气,再次从他(她)惨白的唇边无声溢出。
他缓缓地、极其吃力地抬起那只握着残镜碎片的手。手掌被割得血肉模糊,血液混着冰晶黏在冰冷的铜铁残骸上。碎片尖锐的边缘,正对着“她”纤细脆弱的脖颈。
只要轻轻一送。
这具承载着痛苦、禁锢着他的灵魂、亦将成为复仇唯一祭坛的躯壳,
连同里面的灵魂和所有的宿命纠缠,
就能一并终结。
终结在这冰冷的菱花残骸之下。
手指收紧。碎片冰冷的尖端触碰到颈侧温热的皮肤。
刺骨的寒意和锋锐感让昏沉的神经感到一丝细微的刺激。
就在此时——
砰!砰!砰!
密室厚重的石门被急促而大力地敲响!那声音带着不加掩饰的恐慌和死意!
随即是凌霜那即使在极度危机下也强行压抑着、却依旧难以掩盖剧烈震荡的声音穿透石壁:“主上!白虎营甲士强行撞破西角门!大理寺少卿王宗翰持‘代天巡狩’金龙令入府!宣……宣奉旨意,清剿‘刺杀圣驾’之‘凶徒余孽’!命府中所有‘罪眷’……于一炷香内,至前院……伏法候命!”
“违令者……斩立决,夷三族!”
冰冷的声音,如同最后宣判的铡刀落下。空气凝固成坚冰。那菱花镜碎片锋锐的尖端,离颈侧跳动的温热血脉,只有一寸之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