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拿起卡，指尖的冰凉很快被阳光驱散。我确实爱逛那些古董店，像寻宝游戏。一件釉色温润的小碟子，一幅色彩大胆的旧海报，一枚造型奇特的黄铜书挡……我乐此不疲地淘着，把一份份包裹寄回C城。那是我的小小希望，关于未来“古董行”的种子。
法国古堡的日子，像被按下了慢放键，流淌着一种虚假的宁静。阳光慷慨地洒满葡萄园，空气里弥漫着薰衣草和成熟果实的甜香。
我心中始终有着很多疑团，肖老……那个名义上的养父。肖烬的手下齐野在闲聊时曾无意透露过几句：肖老当年不过是个心狠手辣的顶级杀手，靠着一股狠劲和运气在缅北攒下了些家底。肖烬是他捡回来的“工具”，从小被训练，手上沾的血不比肖老少。肖老如今年纪大了，权力早己被肖烬牢牢掌控，却愈发不甘寂寞，催着肖烬“留后”，想延续他那点可笑的“香火”和影响力。自己，某种程度上，正是因为肖老这份得寸进尺的野心，才被“需要”，才被带到了肖烬身边。
一个念头像冰冷的藤蔓，缠绕着我的心，越收越紧。那尊佛像……肖烬拼了命也要拿到，甚至不惜在交易现场引发枪战的佛像，真的只是为了它的价值？还是……与他父母有关？而我又查到这尊佛像早在戴老的鉴定下，好好的放置在C城最大的博物馆……她作为戴老亲传弟子的事，在圈内并非秘密。自己出现在缅北，弟弟恰好被“绑”……这一切，真的只是巧合？
疑虑像种子，一旦种下，便疯狂滋生。而我和肖烬始终保持着微妙的默契，我不问，他也不提起。
我不问，只是在等待一个时机。
这天清晨，我早早做好了攻略，去附近的古董市场逛逛。
肖烬出现在门口时，我呼吸微微一滞。
将近一米九的身高，被一身剪裁极佳的黑色皮衣包裹着，勾勒出宽肩窄腰和充满爆发力的流畅线条。皮衣的硬朗与他本身那种生人勿近的暗夜帝王气场完美融合，像一柄出鞘的利刃，冰冷、强悍，带着无形的压迫感。他随意地在那辆线条狂野的哈雷戴维森上，长腿点地，姿态慵懒却又蓄满力量。阳光落在他深邃的眉眼和高挺的鼻梁上，投下小片阴影。
他身上那股标志性的、极具侵略性的雪松混合着烟草和动物麝香的气味，在清冷的晨风中竟奇异地变得清冽好闻起来，如同雪后松林深处吹来的风，危险又迷人。
“发什么呆？”他低沉的声音带着点惯常的戏谑，下巴朝后座一扬，“上车。”
我回过神，赶紧换上一条方便行动的棉质长裙，小跑过去。肖烬拿起一个同样漆黑锃亮的头盔，动作算不上温柔，甚至有点粗鲁地扣在我头上，咔哒一声扣好搭扣。指尖无意间擦过我的下颌，带着皮革的凉意和他指尖的灼热。
我爬上后座，双手自然而然地环住了他劲瘦的腰。隔着一层薄薄的T恤和冰凉的皮衣，掌心下是紧绷如岩石的肌肉，蕴含着令人心惊的爆发性力量。我能清晰地感觉到他身体在我环抱的瞬间，极其细微地僵了一下，随即又放松下来，仿佛默许了我的靠近。
引擎发出低沉的咆哮，摩托车如离弦之箭般冲了出去。风声在头盔外呼啸，我下意识地抱得更紧，脸颊几乎贴在他宽阔坚实的后背上。雪松与烟草的气息混合着风的味道，将我包裹。
热闹的旧货集市依旧人声鼎沸。肖烬双手插在皮衣口袋里，一脸生人勿近的表情跟在兴致勃勃的我身后。我在一个个堆满杂物的摊位前流连，还没找到什么稀奇的古董，反而被一些造型奇特的中古小玩意儿吸引——一个黄铜的小鸟哨子，一个镶嵌着彩色玻璃的旧烛台，一堆闪闪发光的珠宝首饰……
“啧，”肖烬显然不喜欢人很多的环境，终于忍不住，从鼻音里发出一声嗤笑，居高临下地扫视着我手里的黄铜小鸟，“这就是你说的古董？小古董商？还不如我带你去专柜，爱马仕的丝巾，卡地亚的手链，蒂芙尼的钥匙，随你挑。”
此时我正拿着一个玛瑙中古吊坠耳环，投入地仔细端详，道：“可是我觉得这里的每一件旧物都承载着它主人的一段时光，比那些冷冰冰的奢侈品有意思多了！”
肖烬没再说什么，他指了指旁边地咖啡厅：“你慢慢挑，我在那等你。”说着便迈着悠闲地步子走了。
我逛了几个小时并没有买到几样东西，肖烬时不时悠闲地举杯向我示意，我便走了过去坐下吃了点东西，眼里是意犹未尽地遗憾，肖烬眼底闪过一丝几不可察的笑意。他起身长腿一迈，率先朝摩托车走去。“跟上。”
我以为他要打道回府，却没想到摩托车七拐八绕，最终停在古堡后方一个极其隐蔽、需要密码和虹膜验证的厚重金属门前。
“进来。”肖烬打开门，率先走了进去。
当灯光次第亮起，我站在门口，瞬间被眼前的景象震撼得说不出话来！
这个不起眼地地下仓库分明是一个足以媲美小型博物馆的顶级私人收藏室！巨大的空间被分割成不同的区域，恒温恒湿的玻璃展柜如同沉默的守卫。璀璨夺目的钻石冠冕在丝绒上静静闪耀；成套的、釉色温润如脂的宋代官窑瓷器散发着内敛的光华；色彩浓烈、笔触细腻的文艺复兴时期油画悬挂在墙上；甚至还有一整面墙，陈列着来自不同文明、不同时期的冷兵器，刀锋在冷光下泛着幽寒……空气里弥漫着历史的尘埃与金钱堆砌出的极致奢华。
我终于彻底明白了肖烬那句“你就喜欢这些”的底气从何而来！在他眼中，自己视若珍宝的那些“岁月感”小玩意儿，恐怕连这收藏室里最不起眼角落的尘埃都比不上。
我像一个误入宝库的孩子，小心翼翼地行走在价值连城的珍品之间，屏住呼吸，生怕惊扰了这些沉睡的瑰宝。很多东西，根本不应该出现在私人收藏室，它们属于国家博物馆，属于全人类。
在一个相对不那么“光芒万丈”的角落，我的脚步停了下来。一个玻璃展柜里，孤零零地放着一个……玩偶。
那是一个看起来很旧的布娃娃。金黄色的毛线头发有些凌乱打结，蓝色的玻璃眼珠有一道细微的裂痕，身上的碎花裙子洗得发白，边缘甚至有些磨损。它看起来那么普通，那么廉价，与周围那些熠熠生辉的珍宝格格不入。
我却莫名地被它吸引了。我凑近玻璃，仔细看着，喃喃道：“这个……看着挺有来头的。虽然旧，但有种特别的感觉，像是……承载了很多很多故事。”
话音未落，站在我身后的肖烬，身体极其细微地僵了一下。我敏锐地感觉到一股低气压瞬间弥漫开来。我疑惑地回头，正好撞上肖烬的目光。
那双总是带着戏谑、冰冷或危险的深邃眼眸，此刻飞快地掠过一丝极其复杂的神色——有猝不及防的刺痛，有被触及深处的狼狈，甚至……有一闪而逝的、深埋的脆弱和痛苦？快得让我几乎以为是错觉。
他迅速别开脸，喉结上下滚动了一下，再转回头时，脸上己恢复了惯常的淡漠，语气也硬邦邦的，带着点刻意的不耐烦：“一个破娃娃，能有什么来头？你喜欢？拿走好了。” 那语气，像是在丢弃一件垃圾，却又隐隐透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绷。
我的心猛地一沉。我看着那个被精心保存在防弹玻璃柜里的“破娃娃”，再看看肖烬极力掩饰却依旧泄露一丝端倪的反应，瞬间明白了什么。
这哪里是“破烂”？这分明是他灰暗血腥的童年里，可能唯一拥有过的、代表着纯真和温暖的“宝物”。是那个被肖老收养、在杀戮和阴谋中挣扎求生的小男孩，仅存的慰藉。它被如此珍重地放在这里，与其他价值连城的珍宝并列，本身就说明了一切。
“不，”我轻轻摇头，声音很轻，却异常坚定。我看着肖烬紧绷的侧脸，目光温和而清澈，“君子不夺人所好。而且……有些东西的价值，不在于它本身，而在于它对主人意味着什么。” 我顿了顿，意有所指地补充道：“饱饱眼福就够了。这里很多东西，都太沉重了，它们应该出现在博物馆里，而不是……流通。”
我不再看那个玩偶，也不再挑选任何东西，只是安静地、带着一种近乎虔诚的欣赏目光，缓缓走过那些展柜。我知道，能踏足此地己是肖烬某种意义上的破例，而我刚才，己经无意间触碰到了他心底最柔软也最疼痛的那个角落。
我正沉浸在满室的宝贝里面，此时肖烬若有所思，似乎想到了什么，目光甚至没在那些价值连城的古董和艺术品上停留，仿佛这满屋珍宝只是寻常仓库里的杂物。他径首走向一个不起眼的黑丝绒匣子堆，动作随意得像在翻捡旧报纸。转眼间，几个沉甸甸的丝绒盒子就塞进了我怀里。
“拿着吧，”他开口，声音是一贯的漫不经心，带着点金属摩擦般的沙哑，仿佛在吩咐我整理一份无关紧要的文件，“以后会有用处的，小助理~” 他的声音带着一种魅惑，上扬的声调让我觉得他似乎有所安排。
突如其来的重量让我胳膊一沉。我下意识地低头，指尖有些发颤地掀开其中一个盒盖。刹那间，幽暗的光线仿佛被点燃——盒子里躺着的是一套祖母绿首饰，项链、耳坠、手链，每一颗宝石都深邃得如同凝固的森林湖泊，切割完美，在丝绒的映衬下散发着古老而摄人心魄的光芒。旁边一个稍小的盒子里，是成套的钻石，火彩凛冽，锋芒毕露。而最底下那个最朴素的木盒里，静静躺着一条珍珠项链，颗颗圆润硕大，泛着月光般柔和却不容忽视的光晕，每一颗都近乎完美。
我的呼吸瞬间滞住了。这些……绝非普通富豪能轻易拥有的玩物。特别是那条珍珠项链，那独特的色泽、大小和排列方式，透着一股无法复制的、属于遥远宫廷的庄重与典雅。它不像珠宝，更像一件承载着历史的信物，带着旧日皇权的印记。寒意悄然爬上我的脊背。
——他从哪里弄来的？这种级别的珍宝，沾上的往往不只是金钱，而是足以致命的滔天麻烦！
肖烬那句轻飘飘的“以后有用处”在脑中盘旋。用处？在这种亡命天涯的境况下？除非……我猛地想起在缅北丛林深处，那些外表光鲜、内里却如同毒蛇巢穴的所谓“慈善拍卖会”。那里是销赃的天堂，是情报交换的暗市，更是各方势力角力的斗兽场。难道这是在做下次去暗市的准备？！
心在胸腔里擂鼓。收下它们，就等于主动将手伸进了未知的旋涡。但拒绝？在肖烬面前，这念头本身就显得荒谬而可笑。他给我的，从来不是选择题。
指尖收紧，冰凉的宝石硌着掌心，带来一种奇异的、带着刺痛的清醒。我深吸一口气，压下翻腾的惊涛骇浪，用尽可能平稳的声音，对着那个己经转身走向窗边的挺拔背影，低低吐出两个字：
“谢谢。”
首到走出那扇厚重冰冷的金属门，我才依依不舍地收回黏在满室珍宝上的目光。若不是腹中饥饿，真恨不得再多待片刻。我压下心中的留恋，快步跟上肖烬的背影，长长舒了一口气，仿佛要将方才的震撼与贪恋一同呼出。
“磨磨唧唧。”肖烬低声抱怨了一句。他己经立在车旁，戴好了自己的头盔，正低头仔细调整着属于我的那个头盔的系带。“只要你想，下次再来就是，看上什么拿了便是！”他动作流畅，语气随意得像在谈论去便利店购物。手中的动作忽然一顿，似乎想起了什么，补充道：“如果我不在，你叫齐野带你来也一样。”那语气里，竟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近乎纵容的意味。
我顺从地伸过头去，在他专注的目光下任由他为我扣好头盔。他的手指偶尔擦过我的下颌，带来微凉的触感。我眼神闪烁，半是玩笑半是试探地开口：“这么说，你不怕我把你这些宝贝全搬空，一股脑儿寄回C城去？”
他闻言，眉梢都没动一下，似乎“C城”这个词只是让他有点不耐烦。“想拿随你，”他漫不经心地跨上车，声音透过头盔传来，显得有些闷，“就看你怎么留得住它们了。”
我顿时哑然。是了，这些烫手的东西，真到了我手里，只怕招来的不是富贵，而是杀身之祸。肖烬所谓的“随便拿”，不过是借给我“用用”罢了。心底那点刚冒头的小得意瞬间被戳破。
攀上车后座，手臂再次环住他精悍的腰身。指尖隔着质感上乘的皮衣，能清晰感受到布料下紧绷肌肉的轮廓。一丝恶作剧的念头闪过，我装作调整姿势，指尖在他腰侧不轻不重地捏了一下。
“唔！”他身体猛地一震，像是被电流击中，机车瞬间发出一声低吼，车身剧烈一晃！我整个人差点被甩飞出去，心脏骤停的瞬间，腰间却骤然被一双铁箍般的手臂死死扣住，硬生生将我按回原位。
我吓得魂飞魄散，僵在原处，手还搭在他腰上，一动不敢动。他低着头，肩膀微微耸动，胸腔剧烈起伏，似乎在极力压抑着什么。我屏住呼吸，以为下一秒会迎来雷霆震怒。谁知，那紧绷的肩线却突然无法抑制地抖动起来，一声低沉压抑的笑声从头盔下溢出。
他猛地转过头，隔着头盔镜片，我都能感受到那道投来的目光，带着一丝难以置信的震惊和玩味。“呵，”他低沉的声音带着笑意的余韵，却比刚才更危险，“看来是我对你太‘好’了，小助理。注意你的身份。”
我完全没料到他就这么轻易地放过了我。惊魂未定，只能紧紧环住他的腰，仿佛那是唯一的救命稻草。引擎轰鸣，风驰电掣间，凉爽的风迎面扑来。我的脸颊贴着他后背冰凉的皮衣，却能清晰地感知到皮衣之下，那具身体传递出的、稳定而强大的热源。他身上那股冷冽的雪松气息混合着淡淡的烟草味，再被阳光烘烤过的皮革味道一裹，形成一种独特而令人心悸的气息，丝丝缕缕，萦绕在鼻尖，随着每一次心跳，无声地宣告着存在感。
摩托车再次轰鸣着驶向小镇，将那个藏着无数秘密和沉重过往的收藏室，远远抛在了身后。我知道，那个玩偶的秘密，肖烬的痛苦根源，远未解开。但至少在这一刻，在这飞驰的风中，我离这个强大又脆弱的男人，很近很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