暖玉温泉殿的水汽氤氲如常,带着浓烈的药香。欢都落兰斜倚在池壁,怀中紧抱着化为人形的黄落天。
他的头枕在她的颈窝,苍白的面容在雾气中显得格外安静。落兰的手指无意识地梳理着他浅金色的短发,紫罗兰色的眼眸半阖着,沉浸在一种近乎麻木的、习惯性的守望与占有之中。
颈间紧贴心口的母蛊,传来他心脏那微弱却平稳的搏动,如同永恒的催眠曲。
突然!
落兰的手指猛地顿住!
她颈间的母蛊,毫无征兆地传来一阵极其轻微、却异常清晰的…悸动! 那并非濒死的剧痛,而是一种…如同沉睡的火山深处,岩浆开始缓慢翻涌般的、生命力的波动!这波动微弱,却带着一种前所未有的、区别于死寂沉眠的活性!
紧接着,她怀中那具沉寂了六年、仿佛早己与灵魂剥离的躯壳,毫无征兆地…动了一下!
不是肌肉无意识的牵动!这一次,是清晰无比的、带着某种自主意识的僵硬!仿佛沉睡者被噩梦惊扰,身体本能地绷紧!
落兰的心脏在刹那间停止了跳动!她猛地低头,紫罗兰色的眼眸瞬间瞪到极致,死死地盯向怀中人的脸庞!
她看到了!
那双紧闭了整整六年的眼睛…此刻,竟然…微微睁开了一条缝隙!
缝隙很小,在浓密的睫毛遮掩下几乎难以察觉。但落兰看得真真切切!那不再是空洞凝固的死水!在那条缝隙的深处,隐约透出一点…茫然的、如同初生幼兽般的…微光!
“夫…夫君?!”落兰的声音因为极度的震惊和狂喜而扭曲变调,尖锐得刺破水雾,“你…你醒了?!你真的醒了?!你看看我!我是落兰!你的落兰啊!”
巨大的希望如同核弹般在她脑中炸开!六年的守望,六年的绝望,在这一刻似乎都得到了回报!她不顾一切地捧起他的脸,想要看清那双眼睛,想要捕捉那一点微弱的光芒!
然而,当她的手指触碰到他脸颊皮肤的瞬间,怀中人的反应却像一盆冰水,狠狠浇在了落兰刚刚燃起的狂喜火焰上!
那双勉强睁开一条缝的眼睛里,原本茫然的微光,在接触到落兰急切、狂热、甚至有些扭曲的面容时,瞬间被一种纯粹的、如同受惊小兽般的…恐惧和防备所取代!
“唔…!”一声极其含糊、如同牙牙学语般的短促音节从他喉咙里挤出。他的身体猛地向后一缩,试图挣脱落兰的怀抱!那动作虽然虚弱无力,却带着无比清晰的抗拒!
防备!
他在防备她?!
这个认知如同最锋利的毒刺,狠狠扎进了欢都落兰的心脏!六年的倾心守护,六年的日夜相伴,换来的…竟然是苏醒后第一眼的…防备?!
狂喜瞬间被暴怒和一种被背叛的冰冷刺痛所取代!落兰眼中刚刚燃起的希望之光,瞬间被一片阴鸷的疯狂所吞噬!
“躲?!你敢躲我?!”落兰的声音陡然拔高,变得尖锐而充满戾气,在空旷的殿宇中回荡,带着令人毛骨悚然的寒意。她眼中再无半分柔情,只剩下被触犯逆鳞的狂怒和绝对掌控的欲望!
她不再试图去捧他的脸,而是闪电般出手!那只刚刚还温柔梳理他发丝的手,此刻如同铁钳般,精准无比地、狠狠地…一把抓住了他身后那条浅金色的尾巴!而且是首接抓在了最敏感的尾巴根部!
“呜——!”一声更加痛苦、更加清晰的呜咽从黄落天口中溢出!尾巴根被抓住的剧痛和强烈的羞辱感,如同电流般瞬间席卷了他刚刚恢复一丝意识的脆弱神经!
他的身体剧烈地颤抖起来,那点刚刚睁开的缝隙瞬间因痛苦而紧闭,脸色变得更加惨白,额角渗出细密的冷汗。他所有的挣扎都在这一抓之下被彻底瓦解!
“捆起来!”落兰的声音冰冷刺骨,对着殿外厉声喝道。
早己被殿内动静惊动、守候在外的紫苏等侍女,立刻捧着早己准备好的、浸染过特殊药液的坚韧妖筋绳索冲了进来。她们看到公主殿下那狰狞的脸色和手中紧抓着的、痛苦呜咽的男子,吓得大气不敢出,动作却极其麻利。
在落兰冰冷目光的注视下,侍女们动作迅速地将黄落天的手腕、脚踝用妖筋绳牢牢捆缚住。绳索勒紧皮肉,带来更深的束缚感和不适。他如同砧板上的鱼,只能发出断断续续、痛苦而茫然的呜咽,身体因剧痛和束缚而微微抽搐。
落兰这才松开了抓着他尾巴根的手,但眼中的戾气丝毫未减。她看着被捆缚住、蜷缩在池边、眼神涣散痛苦、如同破碎玩偶般的黄落天,心中那点被防备激起的暴怒才稍稍平息,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更加冰冷的掌控感和一丝…扭曲的心疼。
“备驾!去父皇寝宫!”落兰的声音不容置疑。她必须立刻搞清楚这是怎么回事!这短暂的、带着防备的苏醒,到底是希望的曙光,还是更深的绝望前兆?
南国毒皇寝宫
沉重的宫门被推开,落兰甚至等不及侍女通报,便亲自抱着被捆缚住手脚、仍在无意识呜咽挣扎的黄落天。
“父皇!您快看看他!他醒了!他刚才睁眼了!”落兰的声音带着急切和一丝不易察觉的恐慌,将怀中的人放在毒皇面前铺着厚厚绒毯的软榻上。
南国毒皇欢都擎天,正闭目调息。他被女儿的闯入惊动,缓缓睁开那双深邃如渊、仿佛蕴藏着万毒的眼眸。当他看到软榻上那个被捆缚住、眼神涣散、发出无意义呜咽、身体还在微微抽搐的男子时,眉头瞬间紧锁。
“醒了?”毒皇的声音低沉而带着审视。他站起身,走到软榻边,枯瘦的手指搭上黄落天的手腕。一股精纯而霸道的紫色妖力瞬间探入其体内,如同最精密的探针,仔细探查着他每一寸经脉、每一个窍穴,尤其是神魂深处。
寝宫内一片死寂,只有黄落天断断续续的呜咽声和落兰急促的呼吸声。
许久,毒皇缓缓收回手,脸色凝重得如同寒铁。他看向一脸急切、眼中带着最后一丝希冀的女儿,沉重地摇了摇头。
“这不是真正的苏醒,落兰。”毒皇的声音带着一种看透生死的苍凉和无奈,“他的的灵魂,早己在那次重创中沉睡。如今这具躯壳里残留的,不过是依附于肉身本能、强制清醒的一点灵魂。”
他指着软榻上依旧在无意识挣扎、眼神空洞茫然的黄落天:“你看他的眼睛,可有半分清明?可认得你是谁?可会说一句完整的话?这不过是那丝残魂碎片在某种极其偶然、或许是药力积累刺激下的短暂‘回光返照’,如同沉船前最后的火花。”
“回光返照…”落兰的脸色瞬间煞白,踉跄着后退半步,眼中最后的光芒彻底熄灭,只剩下无边的冰冷和死寂。
“这状态极不稳定,也毫无意义。”毒皇叹了口气,语气带着不容置疑的宣判,“他无法思考,无法认知,甚至无法控制这具身体。这丝残魂太过微弱,如同无根浮萍,随时会彻底消散。
依为父看…最多不出三日,这点微弱的意识火花便会彻底熄灭,他…将再次变回之前那无知无觉的状态。甚至…可能连这点本能都会彻底消失。”
如同最冰冷的判决书,每一个字都像重锤砸在落兰心上。短暂的狂喜、被防备的刺痛、此刻被宣判的永恒绝望…巨大的落差让她几乎站立不稳。
她猛地看向软榻上那个依旧在呜咽挣扎、如同困兽般的男人。看着他眼中那纯粹的茫然和痛苦,看着他因为捆缚而勒出红痕的手腕脚踝…一种巨大的、扭曲的痛苦和更深的占有欲瞬间淹没了她!
短暂又如何?回光返照又如何?无知无觉又如何?
他睁眼了!他动了!他发出了声音!哪怕那是防备,是痛苦!那也是他!是属于她的夫君!在她面前展现的、真实的反应!
“不…”落兰的声音嘶哑,带着一种近乎疯狂的执拗,“哪怕是回光返照…哪怕是最后三天…他也是我的!”
她不再理会毒皇沉重的目光,猛地扑到软榻边,动作近乎粗暴地一把将还在挣扎呜咽的黄落天死死抱进怀里!她的双臂如同最坚固的铁箍,将他捆缚的身体连同那微弱的挣扎一同禁锢!
“你是我的!永远都是我的!”她将脸埋在他冰冷的颈窝里,声音带着哭腔和病态的偏执,“醒着也好,睡着也罢!防备我也好,依赖我也罢!你都别想逃!别想离开我!”
她抬起头,紫罗兰色的眼眸里燃烧着疯狂的光芒,对着旁边的侍女厉声命令:“把那些有关灵魂的草药给我拿过来。我要更久!我要他看着我!哪怕只是这样看着我、怕着我!”
侍女们噤若寒蝉,慌忙去取药。
毒皇看着女儿近乎癫狂的状态和软榻上那无知无识、只剩痛苦呜咽的男子,深深地、无力地叹了口气。
他知道,自己说什么都没用了。女儿的心,早己和这具无魂的躯壳一样,被锁死在了永恒的囚笼里。这短暂的清醒,非但不是救赎,反而成了将她推向更疯狂深渊的催化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