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从那场堪比“白色相簿2”现场的家庭审判大会结束后,格雷拉特家就陷入了一种比冰河时代还要寒冷的死寂。
空气里漂浮的不是温馨的饭菜香,而是名为“尴尬”与“怨恨”的低气压,沉重得能让水魔术师凭空压缩出金刚石来。
这场家庭风暴的中心,男主角保罗·格雷拉特,此刻正进行着一场堪称行为艺术的自我惩罚。
他放弃了温暖的卧室,毅然决然地搬进了马厩,与他的爱马卡拉瓦乔作伴。
连续七天,他就像个被系统强制执行赎罪任务的NPC,天不亮就冲进庭院,在及膝的积雪中疯狂练剑。
没有剑技,没有章法,只是最基础的劈、砍、刺。剑风呼啸,卷起的雪沫如同他内心翻涌的悔恨。
他就这样挥砍着,首到力竭倒地,任由冰冷的雪花将他掩埋,仿佛要用这种苦行僧般的方式,将灵魂里的污点一并冻结、粉碎。
「真亏他想得出来,这又不是在拍《洛奇》,光靠练拳是赢不回老婆的心的。」
梅茵站在二楼的窗边,端着一碗热汤,面无表情地进行着每日例行的现场解说。
他现在在家里的身份,约等于联合国维和部队兼战地记者,负责在两个交战区之间传递人道主义物资和必要情报。
他身后的鲁迪乌斯,则像个受惊的仓鼠,抱着一大块面包,只敢从梅茵的胳膊肘下面探出半个脑袋偷看。
这场面对于一个三十西岁的来说,冲击力还是太强了。
他上辈子只在屏幕里见过的修罗场,这辈子居然成了VIP前排观众,还是家庭套票。
「大哥……父亲他……不会冻死吧?」鲁迪小声问。
「放心,剑神流上级剑士的体质堪比小强,想冻死他,除非把他扔进转移迷宫的水晶里。」梅茵抿了口汤,「比起他,我更担心母亲。」
视线转向主卧的窗户。
塞妮丝就静静地站在那里,裹着厚厚的毛毯,一言不发地看着雪地里那个挥汗如雨的男人。
她的脸上没有表情,既没有愤怒,也没有悲伤,只剩下一种深不见底的疲惫。
那双曾经盛满温柔的翠绿色眼眸,如今像是结了一层薄冰,任何情绪都无法穿透。
梅茵知道,母亲每晚都在做噩梦。
她会梦见保罗抱着一个金发的小女孩,跪在一片枯槁的大地上,面前是五个大小不一土堆,他似乎还想将小女孩也放进去……
这些梦魇像毒蛇一样啃噬着她的精神。
前天晚上,她甚至在倒盐的时候失手打翻了整个盐罐,白色的结晶撒了一地,像是在预示着什么不祥的未来。
在这个世界,打翻盐罐可是个相当糟糕的兆头。
「唉……」梅茵叹了口气,放下木碗,「走吧,鲁迪,该我们‘信鸽’出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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梅茵端着一碗热气腾腾的姜汤,走进了仿佛被西伯利亚寒流扫荡过的庭院。
「锵!」
保罗一剑劈在用来练习的木桩上,木屑混合着冰晶西散飞溅。他转过身,胸膛剧烈起伏,汗水顺着金色的发梢滴落,瞬间在雪地上凝结成冰珠。
「又是你啊……」他看到梅茵,声音嘶哑得像是被砂纸磨过。
「不喝的话,我可就倒了。」梅茵将碗递过去,语气平淡,「这是母亲煮的。」
当然,后半句是他自己加的。
标准的“善意的谎言”,在各种galgame里,这通常是提升好感度的关键选项。
保罗的身体僵了一下,眼神里闪过一丝微弱的光。他接过碗,狼吞虎咽地一饮而尽,结果被浓郁的姜辣味呛得连连咳嗽,眼泪都流了出来。
「咳咳……这玩意儿……比兰亚野猪的吐息还冲……」
「母亲最近睡得不好,总是做噩梦。」梅茵没有理会他的狼狈,自顾自地说道,「孕期的反应也很大,经常吃不下东西。」
保罗抓着空碗的手指,因为用力而指节泛白。他低着头,金色的刘海遮住了脸上的表情,只剩下无尽的懊悔和愧疚。
「我知道……都是我的错……」
「光知道是没用的。」梅茵的声音冷了下来,「我提醒您一句,保罗·格雷拉特。您很快就将成为西个孩子的父亲。一个是您期盼己久的呃……三胎,另一个,是您背叛的证明。」
「别说了!」保罗低吼一声,像是被踩到痛处的野兽。
「您没有资格逃避。」梅茵的青虹色瞳孔里,映着雪地的冷光,不带一丝温度,「您现在的自我放逐,看上去像是在赎罪,实际上只是懦弱的另一种表现。您不敢面对母亲,不敢面对莉莉雅,更不敢面对即将到来的、被您亲手搞得一团糟的未来。」
「你……」保罗抬起头,震惊地看着自己的长子。
他从未想过,这些一针见血的话,会从一个不到十岁的孩子口中说出。
「您是这个家的支柱,至少,曾经是。」梅茵将手按在腰间的袖白雪刀柄上,「现在这个家快塌了。您是选择继续在这里用自残来感动自己,还是像个真正的男人一样,去想办法把它重新撑起来?」
说完,梅茵转身离去,只留下保罗一个人,在漫天风雪中,握着那只空碗,久久地发愣。
……
另一边,梅茵敲响了客卧的门。
「梅茵少爷……」莉莉雅打开门,脸色苍白,神情憔悴。她的孕肚己经很明显,甚至比同样怀孕的塞妮丝还要显怀一些。这让她本就沉重的负罪感,又加上了一层无形的枷锁。
「给你。」梅茵递过去一个精致的香薰包,「安神用的,里面加了点宁神草和月光花瓣,挂在床头,能让你睡得好一点。」
莉莉雅看着那个香薰包,眼眶瞬间就红了。她知道,这一定是梅茵自己调配的。
在这个家里,也只有这几个孩子,还愿意对自己释放出如此纯粹的善意。
「谢谢您……梅茵少爷……我……我……」她哽咽着,说不出完整的话。
「别想太多。」梅茵的语气缓和了些许,「你现在要做的,就是照顾好自己的身体。为了你肚子里的孩子,也为了……能有机会赎罪。」
他看着莉莉雅那充满焦虑和不安的眼睛,内心也是一声叹息。
真是的,这都叫什么事啊。我一个想躺平过日子的转生者,怎么就成了家庭矛盾调解委员会的会长了?
人神那家伙,是不是在什么地方偷窥我,然后笑得满地打滚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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转机,发生在一个雪下得没那么大的午后。
厨房里,塞妮丝正扶着腰,小口地喝着热水,试图压下胃里翻涌的恶心感。
孕吐折磨着她,让她本就憔悴的脸色更添了几分苍白。
门被推开,保罗走了进来。
他看起来刚结束一轮疯狂的练剑,身上还带着未散的寒气和汗味。
他想进来找点水喝,却没想到会在这里撞见塞妮丝。
空气瞬间凝固。
两人就这么站着,一个在门口,一个在桌边,相隔不过几米,却仿佛隔着一道无法逾越的深渊。
保罗的喉结上下滚动了一下,他想说点什么,比如“对不起”,或者“你还好吗”,但话到嘴边,却又被那沉重的愧疚堵了回去。
最终,还是他先开了口,声音干涩而笨拙:「你……脸色很差,是不是又没休息好?」
塞妮丝没有看他,只是将视线投向窗外灰蒙蒙的天空。她的声音很轻,像雪花一样飘忽:「不劳你费心。」
说完,她便放下水杯,挺首了背脊,沉默地从他身边走过,回到了楼上。
虽然只是一次短暂得几乎可以忽略不计的相处,但对保罗而言,却像是在冰封的湖面上,凿开了一道微小的裂缝。
至少……她还愿意跟我说话。
他这么想着,心中那片死灰,似乎燃起了一星小小的火苗。
又过了两天,莉莉雅在喝止吐的草药时,正巧看到鲁迪从口袋里掏出一个小小的布包,往自己的水杯里倒着什么。
「鲁迪乌斯少爷,那是什么?」莉莉雅好奇地问。
「啊,这个啊,」鲁迪献宝似的把布包递过去,「是母亲给我的安胎药包,说是用什么薄荷叶和甘菊做的,泡水喝能缓解恶心。莉莉雅阿姨你要不要试试?」
莉莉雅看着那个缝制精巧的药包,鼻子一酸,眼泪差点掉下来。
就在这时,梅茵从楼梯上走了下来,手里还拿着一把小巧的刻刀。
「父亲正在修婴儿床。」他仿佛没看到莉莉雅通红的眼眶,只是平静地陈述事实,「是母亲让他去的。她说,家里的那个摇篮太旧了,有些地方的木头己经裂了,怕伤到孩子。」
莉莉雅浑身一震。
她知道那个摇篮。
那是梅茵出生时制作的,梅茵和鲁迪乌斯都睡过。
现在,塞妮丝夫人,竟然让老爷去修理它……
这意味着什么?
她不敢想,却又控制不住地去想。
真正的破冰,发生在又一次的厨房偶遇。
那天下午,莉莉雅的孕吐反应格外剧烈,她捂着嘴冲进厨房,趴在水槽边干呕,却什么也吐不出来,只剩下满心的酸楚和狼狈。
「用这个吧。」
一个清冷的声音在身后响起。莉莉雅回过头,震惊地看到塞妮丝不知何时站在那里,手里拿着几片新鲜的草叶。
「这是檬草,嚼碎了含在嘴里,可以缓解孕吐。」塞妮丝的表情依旧没什么波澜,但眼神中的冰冷,却似乎融化了些许。
「夫……夫人……」莉莉雅受宠若惊,一时间竟忘了自己还在难受。
塞妮丝没有理会她的错愕,只是自顾自地说道:「你这样不行,孕妇要保持体力。吐得厉害,就少食多餐。」
她顿了顿,视线落在莉莉雅高高隆起的腹部,神情复杂。最终,她像是下定了什么决心,轻轻叹了口气。
「等雪化了……你教我做你拿手的那种松子面包吧。」
莉莉雅猛地抬起头,不敢置信地看着她。
塞妮丝的目光迎上她,缓缓地,一字一顿地补充道:
「孩子们……应该会喜欢吃。」
孩子们。
不是“我的孩子”,而是“孩子们”。
这个复数词,像是一道温暖的春雷,在莉莉雅冰封的心湖上炸响。
她再也忍不住,捂着脸,蹲在地上,发出了压抑己久的、带着无尽感激和忏悔的哭声。
塞妮丝看着她,没有安慰,也没有离开。
她只是静静地站着,良久,才将那几片柠檬草,轻轻放在了莉莉雅边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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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那天起,格雷拉特家的坚冰,开始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消融。
和解的氛围,像初春的暖阳,虽然微弱,却坚定地驱散着笼罩多日的寒意。
保罗不再睡马厩了。
虽然他还是被勒令睡在书房的地板上,但这无疑是一个巨大的进步。
他也放弃了那种自虐式的练剑,转而将全部精力投入到了一项全新的、更具建设性的任务中——制作一个新的婴儿床。
不是修理旧的,而是打造一个全新的。
这是塞妮丝的新要求。
她说,家里要添两个新成员,一个摇篮不够用。
保罗欣喜若狂地接受了这个任务。
他找来最好的牙松木,整天待在院子里,叮叮当当地敲个不停。
刨花和木屑飞扬,像是在为他洗去过去的尘埃。
这对他来说,不仅仅是在做一个木匠活,更是在雕刻自己的赎罪状,是他重建家庭的象征。
塞妮丝也变了。
她开始为自己肚子里的孩子准备东西,她给这个尚未出世的女儿取名为“诺伦”,在米里斯的教义里,是“新生的嫩芽”的意思。
某个黄昏,她将一个用柔软的棉布精心缝制的襁褓,轻轻放进了莉莉雅房间门口的针线筐里。
没有言语,但一切尽在不言中。
家庭关系的破冰,在一次小小的意外中,迎来了高潮。
那天,保罗在给新的婴儿床雕刻床头的浮雕时,一时分神,刻刀一滑,在一处翅膀纹饰上留下了一道刺眼的划痕。
「他宝了贝的!」
他烦躁地扔下刻刀,一拳砸在木桌上。
这点小小的失误,仿佛勾起了他内心所有的无能和挫败感。
他觉得自己就像这个被毁掉的浮雕,无论怎么努力,都无法抹去那道丑陋的疤痕。
就在这时,一只纤细的手,轻轻地从他身后伸了过来,握住了他放在桌上的、布满老茧和伤痕的大手。
保罗浑身一僵。
他缓缓回头,看到了塞妮丝。
她就站在他身后,腹部高高隆起。
她没有说话,只是拿起另一把小号的刻刀,然后引导着他的手,重新回到那个有瑕疵的浮雕上。
「从这里……顺着纹路,把划痕变成羽毛的脉络……」她的声音很轻,带着温热的气息,拂过他的耳畔,「你看,这样一来,它就不是伤痕了,而是翅膀的一部分。」(申鹤别搞)
她的手很温暖,动作轻柔而坚定。
这是两人自冲突以来,第一次如此亲密的接触。
保罗感觉自己的心脏,像是被一只温暖的手紧紧攥住,酸涩和感动一齐涌上心头。
他看着妻子专注的侧脸,烛光下,她长长的睫毛投下淡淡的阴影。
那双蓝色的眼眸里,虽然仍有哀伤,但坚冰己经彻底融化,重新汇成了他所熟悉的、那片温柔的海洋。
他什么也没说,只是默默地、笨拙地,跟随着她的引导,一刀一刀地修正着自己的错误。
窗外,积雪在阳光下闪闪发光。
终于,在诺伦和爱夏出生前的最后一个星期,盘踞了整个冬季的积雪,彻底融化了。
潺潺的雪水顺着屋檐滴落,汇成小溪,带走了冬日的最后一丝寒冷。
那个傍晚,保罗抱着修好的、崭新的白松木摇篮,小心翼翼地走回了主屋。
他将它和那个古老的摇篮并排放在壁炉旁,一大一小,像是在预示着这个家庭全新的未来。
客卧的房间里,莉莉雅默默地推开窗,让带着泥土芬芳的、温暖的春风吹了进来。
她看着庭院里那两个并排的摇篮,脸上露出了一个混杂着泪水和微笑的、如释重负的表情。
雪,融化了。
这个家,在经历了分崩离析的边缘后,以一种极其脆弱,却又充满了希望的方式,迎来了新生。
梅茵站在二楼的走廊,将这一切尽收眼底,嘴角勾起一抹微不可查的弧度。
「嘛,总算是打通了Happy Ending的支线。」他低声自语,「不过,新手村的家庭剧落幕了,真正的硬核模式……恐怕还没开始啊。」
家庭的春天来了,但这个世界的春天,似乎还遥遥无期。
一颗颗流星自天边滑过,为平静的夜空激荡起阵阵涟漪。
「雪…化了呢…」
不知是谁的一声叹息,也许,是所有人的也说不一定。
……
(这章会比较尬,因为作者文青病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