画笔的木杆尚有余温，被凌云握在掌心。
他望向面前巨大的空白画板，又对上她那双清亮、充满期待的眼睛。
窘迫。
一种陌生的情绪，前所未有，在他心头搅动。
他堂堂仙尊弟子，琴棋书画，无一不通，无一不精。
可那是引动天地灵气，以神魂为笔，以法则为墨的仙家手段。
是意念所至，山河画卷便自行呈现的神通。
如今，他只是个凡人。
一个握着普通画笔的，虚弱的凡人。
他该怎么画？
他强压下心头的烦躁，走到画板前蹲下。
他忆起上界青玄天，师尊道场外的那棵迎客松。
它扎根云海，沐浴万年仙气，每一片松针都暗藏大道至理。
凭借着恐怖的记忆力与控制力，他开始落笔。
手腕沉稳，笔锋精准，一棵苍劲挺拔的古松跃然纸上。枝干虬龙，松针如戟，形神兼备。
在任何凡人画师眼中，这都足以称道一声大师手笔。
他停下笔，望向林晚晴。
林晚晴只瞧了一眼，便轻轻摇了摇头。
她眼里没有失望，也没有嘲讽，只有纯粹的不解，那神情分明在问：你画的，是什么？
她收回视线，不再看他。
她用脚趾重新夹起画笔，蘸了浓得发黑的深绿。
她也画了一棵树。
那棵树歪歪扭扭，毫无美感。
树干扭曲成痛苦挣扎的手臂，撕扯着伸向天空。
树冠并非绿色，而是燃烧的、血红的火焰。
这棵树没有半分古松的苍劲，却在用尽全力，对着这个世界发出无声的、痛苦的咆哮。
凌云看着她的画，再回头看看自己那棵完美的松树。
他第一次如此清晰地意识到，被他视作修行障碍的凡人七情六欲，这些驳杂不堪的东西，有时竟比他信奉的冰冷仙道，更有力量。
他抛弃了所有技巧，丢掉了所有章法。
他缓缓闭上眼，任由那些感受淹没自己。
属于楚凡的，这具脆弱的躯壳。
那颗先天不足的心脏，每一次费力而绞痛的搏动。
被父亲抛弃时，被囚禁的愤怒。
拘留室里，冰冷的墙壁与更冰冷的手铐。
小雅在他面前逝去时，深入骨髓的无力。
夏清琴空洞的眼神，和那句最残忍的判决。
愤怒、悲伤、无力、不甘、压抑……
所有他曾不屑一顾的凡人情绪，在他体内轰然引爆！
他猛地睁眼，瞳孔里是近乎疯狂的炽热！
他挥动画笔。
画的，不再是任何具体的东西。
颜料在画纸上冲撞、撕扯。
那是一团混乱、压抑、带着粘稠血色的风暴。
它疯狂旋转，咆哮，想要撕碎一切，吞噬一切。
而在风暴最狂暴的中心，他用尽最后一丝力气，点下了一点微弱却倔强得不肯熄灭的星光。
“啪嗒。”
画笔从他脱力的指尖滑落。
他整个人向后仰倒，瘫坐在地，汗透衣衫，大口喘着粗气，几近虚脱。
他抬起头，看向林晚晴。
林晚晴凝视着他的画。
她看得那么专注，灵魂几乎要被吸进那片狂暴的风暴里。
她笑了。
不是之前那种浅淡疏离的笑，而是一个无比灿烂的、发自内心的笑容，明媚得晃眼。
她重重地点了点头。
她用脚趾夹起一支干净的画笔，蘸取了最温柔的、带着暖意的月白色。
在他的画旁，在那团狂暴的风暴之外，她画了一双温柔的手。
那双手画得小心翼翼，带着安抚的意图，想要去触碰那团风暴。
画完，她终于开口。
声音依旧空灵，却少了飘忽，多了几分真实的质感。
“学生会……有很大，很大的天台吗？”
凌云看着她的画，听着她的问题，也笑了。
“有。”
他撑着地面站起身，许下承诺。
“我给你整个学校，最大的一片天空。”
……
凌云带着林晚晴的“口头同意”，离开了废弃美术教室。
他心中并不踏实。
那份同意更像灵魂的共鸣，而非理性的契约。
他不知道，当她走出自己的世界，回到这个充满规则与偏见的现实中，那份共鸣是否还作数。
此时，学生会办公室里，气氛压抑得可怕。
郑华玲烦躁地揉着眉心，盯着面前巨大的、几乎空白的宣传板设计草图。
一年一度的校庆，是青河学院最重要的活动，也是她接任会长后的第一场硬仗，必须打得漂亮。
“会长！”
副会长赵伟拿着一份设计稿，一脸邀功地凑过来。
设计稿上，红配绿的巨大字体，配上金光闪闪的俗气边框，活像城乡结合部发廊的开业传单。
“这是我们宣传部几个人，通宵赶出来的最终稿！”赵伟脸上堆满自得的笑意，“绝对够喜庆，够气派！”
郑华玲的视线在那份设计稿上扫过，血压瞬间冲上临界点，气得差点掀了桌子。
她现在才切身体会到，以前有夏清琴在，她超凡的审美就是整个学生会的定海神针。
如今神针不在，这群所谓的干事，简首是一群审美残废的草包。
赵伟见她脸色铁青，便阴阳怪气地开了口：“会长，这也不能全怪我们。以前有夏会长在，她指点一下，我们当然能做出好东西。”
他摊了摊手，一脸无辜：“现在嘛……巧妇难为无米之炊啊。”
郑华玲气得浑身发抖，指甲深陷掌心，她却感觉不到痛。
她无法反驳，因为赵伟说的是事实。
她确实压不住场子，威信远不如夏清琴。
前所未有的压力与挫败感扼住了她的喉咙，让她喘不过气。
“赵伟你他妈说什么屁话！”石磊再也看不下去，猛地一拍桌子站了起来，“自己没本事，赖会长？”
赵伟立刻反唇相讥：“石磊，这里是开会，不是给你秀肌肉的地方！你一个采购部的，懂设计吗？”
办公室里瞬间乱作一团，争吵声、指责声灌入耳朵，吵得她头痛欲裂。
就在她濒临爆发的边缘。
“砰。”
办公室的门被推开了。
凌云走了进来。
他无视了室内剑拔弩张的气氛和所有人的惊愕，径首走到郑华玲面前。
“我找到人了。”
他的声音不大，却瞬间镇住了全场。
“开什么玩笑！”一声刺耳的嗤笑打破了寂静。
赵伟抱着手臂，满脸鄙夷地看着凌云：“就凭你？你从哪个精神病院，又找来一个疯子？”
凌云没理他，只是看着因震惊而说不出话的郑华玲。
他平静地说：“跟我来。”
“你会看到一个真正的天才。”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