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城,市公安局。询问室外走廊。
灯光惨白刺眼,空气中弥漫着消毒水和无形紧张的气息。询问室厚重的隔音门紧闭着,听不到里面丝毫动静。
王桂芬瘫坐在冰冷的蓝色塑料长椅上,脸上泪痕、鼻涕和污渍糊成一团,油腻的头发凌乱不堪,眼神惊魂未定,身体还在不受控制地微微发抖。旁边两个年轻女警正努力安抚她,做着笔录。
“王女士,请您冷静一下,慢慢说。您是说,您女儿沈清晏突然情绪失控,用针袭击了您儿子王强先生和另外两位…上门拜访的朋友?”一位女警尽量用平和的语气询问,斟酌着用词。
“朋友?!什么朋友!那是强子的好兄弟!好心好意去看她!”王桂芬像是被踩了尾巴,声音陡然拔高,带着哭腔和夸张的委屈,“警察同志!你们可得为我做主啊!那个小贱…我女儿!她不知道从哪学来的妖法邪术!用针扎人!你们看看强子他们!现在还躺在医院里鬼哭狼嚎生不如死啊!医生都查不出毛病!就是她害的!她就是个怪物!她还想杀我这个亲妈!你们看!”她猛地撸起袖子,露出胳膊上几道自己慌乱中撞出来的浅淡红痕,“这就是证据!她连亲妈都下得去手啊!无法无天啦!”
她拍着大腿,哭天抢地:“我命苦啊!辛辛苦苦把她从那么点小拉扯大!供她吃供她穿!她就这么报答我?拿着我老王家的祖传宝贝——我男人祖上传下来的金疙瘩!去卖钱!一千万啊!一分钱都不给我这当妈的!还招来这些祸事!警察同志!你们一定要把她抓起来!把金乌龟给我找回来!那是我的命!我的命根子啊!”她捶胸顿足,演技浮夸。
两个女警交换了一个无奈的眼神。王桂芬的表演漏洞百出,前言不搭后语。医院初步报告显示,王强三人无明显外伤,但神经系统反应异常剧烈,原因成谜。而那所谓的“祖传宝贝”与瀚海千万龟符的新闻一联系,疑点重重。
“王女士,您提到的‘祖传宝贝’,具体是什么样子?有购买凭证、传承证明或者照片吗?”另一位女警冷静地追问,“另外,据我们初步了解,沈清晏同学与您及王强先生,在法律上似乎并无血缘关系?”
王桂芬的哭嚎瞬间卡壳,眼神闪烁游移:“这…这…收养的就不是女儿啦?养恩大过天!那宝贝…那宝贝就是祖传的!还要什么证明?她就是偷的!白眼狼偷了家里的传家宝!”她开始蛮不讲理地胡搅蛮缠。
走廊尽头,一阵沉稳的脚步声传来。
傅云深在一位肩章显示职务为局长的警官陪同下,走了过来。他依旧穿着那身熨帖的烟灰色西装,金丝眼镜后的目光温润平和,步履从容不迫,与这紧张的环境形成一种奇异的反差。
“张局。”傅云深对陪同的警官微微颔首,声音清越悦耳。
“傅教授。”张局长态度客气,甚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恭敬,“这么晚还劳烦您跑一趟。主要是沈清晏同学这个情况…比较特殊。她坚持要等她的代理律师到场,目前不愿多谈。您作为她的系主任,也是…呃…瀚海事件的重要关联方,我们想请您协助了解一下情况,尤其是…关于网上热议的,她可能掌握的某些…特殊技能?”张局长的措辞非常谨慎,显然己被那席卷全网的热搜和视频冲击。
傅云深的目光掠过哭天抢地的王桂芬,没有丝毫停留,首接落在那扇紧闭的询问室门上。眼神深邃,仿佛能穿透厚重的材质。
“特殊技能?”傅云深唇角勾起一抹恰到好处的、带着学者探究意味的弧度,语气温和而理性,“张局指的是网络上那些关于‘点穴’制敌的传闻吧?作为一名研究古代文化和冷兵器史的学者,我必须说明,人体经络穴位学说源远流长,中医针灸便是其重要应用体现。至于能否达到视频中那种…瞬间制伏多名持械成年男子的效果?”他微微摇头,镜片后的目光带着专业的审慎,“古籍记载或许存在艺术夸张,现代科学尚未能完全证实其实战效能。沈同学在课堂上,的确展现出对古代兵制武备的惊人领悟力,天赋卓绝。但她的具体身手…恕我首言,恐怕更多是网络传播过程中的以讹传讹和过度解读了。”
他话锋一转,语气带上了一丝恰到好处的关切,目光转向张局长:“然而,我更关切的是事件的核心本质:一个刚满十八周岁、长期遭受复杂家庭困扰的女大学生,在深夜遭遇多名携带武器的成年男子暴力闯入其私人住所,生命安全受到严重威胁。她的行为,无论是否涉及所谓的‘特殊技能’,其根本性质,我想张局和诸位经验丰富的警官,自能依据法律精神与正当防卫原则做出公正判断。联想到不久前瀚海拍卖行那场风波,以及秦岳先生当众的激烈反应…恐怕,今晚这场‘入室纠纷’,也并非表面那么简单?醉翁之意,未必在酒。” 他话语清晰,条理分明,既从学术角度撇清了过于玄乎的“点穴”嫌疑,又将事件核心牢牢锚定在“暴力入室”与“正当防卫”上,更隐晦而有力地指出了秦岳可能的报复动机。
张局长目光微凝,若有所思地点点头:“傅教授分析得很有道理。我们一定会秉公执法,查明真相,保护每一位公民的合法权益。”他示意了一下紧闭的询问室门,“沈同学在里面,情绪…还算稳定。她的代理律师应该快到了。傅教授您看…”
“我就在这里等。”傅云深走到询问室对面的长椅从容坐下,姿态沉稳,“作为她的老师,我有责任确保她在法律程序中的权益得到充分保障。另外,”他抬眼看向张局,语气平淡却带着无形的份量,“关于今晚闯入她住所的那几位‘访客’的背景身份,尤其是…他们与某些近期与沈同学有过激烈冲突的商业人士之间,是否存在某种关联?或许,这也是查明事件真相、厘清‘醉翁之意’的一个关键方向?”
张局长心领神会,郑重道:“明白。这点我们一定会深入调查,绝不放过任何线索。”
就在这时,询问室的门从里面被打开了。
一名女警走了出来,对张局和傅云深点点头:“张局,傅教授。沈清晏同学的代理律师到了,正在里面和她沟通。”
门开合的瞬间,傅云深的目光精准地投了进去。
询问室内灯光相对柔和。沈清晏坐在靠墙的椅子上,依旧穿着那件洗得发白的旧衬衫,额角的淡痂在灯光下清晰可见。她微微垂着眼帘,长长的睫毛在眼下投下一小片浓密的阴影,将眸中所有情绪深藏。侧脸的线条在灯光下显得有些过分单薄,下颌线却绷得极紧,像一张拉满到极限的弓弦。
她双手安静地交叠放在腿上,指尖微微蜷缩着,指节因用力而泛着青白,指甲深深陷入掌心的。整个人如同经历狂风暴雨后沉入深海的礁石,沉默,坚硬,周身散发着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冰冷疏离,以及一种深埋的、几乎要破体而出的、源自灵魂深处的疲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