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暗。无边无际、吞噬一切的黑暗。
赵明月感觉自己像一颗被遗弃在宇宙尽头的尘埃,在绝对的虚无中飘荡、沉浮。视觉被彻底剥夺,触觉变得模糊而遥远,只有灵魂深处残留的、被撕裂又强行缝合的剧痛,如同附骨之蛆,提醒着她意识的存在。她试图睁开眼,可眼皮沉重得如同铅铸,眼前依旧是那片令人绝望的浓黑。
反噬……这就是母亲遗书中警告的“五感错乱”?
恐惧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间淹没了她。她会不会永远被困在这片黑暗里?像遗书所说,最终“神智昏聩,永堕虚无”?
“呃……” 一声压抑的、带着极致痛苦的闷哼,如同受伤野兽的低嗥,从很近的地方传来,穿透了黑暗的帷幕,刺入赵明月的意识。
是沈喻白!他在她的身体里!
这声痛哼像一根冰冷的针,刺破了赵明月沉溺于自身恐惧的茧。她猛地想起刚才那混乱而惊悚的一幕——灵魂互换的痛苦风暴,镜中爆发的混乱能量,沈喻白那试图毁镜的决绝,以及两人手腕相触时那毁天灭地的反噬!沈喻白承受的,是“神智昏聩”的痛苦?还是更可怕的?
一股莫名的、带着强烈求生欲的冲动驱使着她。她不能死在这里!更不能让沈喻白毁掉镜子,那可能是唯一的线索!她必须……必须做点什么!
她集中起全部残存的意志,试图感知这具属于沈喻白的、此刻却如同沉重枷锁般的身体。她摸索着,黑暗中,指尖触碰到冰冷的地面,然后是……那只包扎着白布、依旧隐隐作痛的右手。剧痛顺着指尖传来,但这真实的痛感,反而让她在虚无的黑暗中抓住了一丝锚点。
她咬着牙,忍受着灵魂和肉体的双重煎熬,用那只完好的左手,撑着冰冷坚硬的地面,极其艰难地、一点一点地,试图撑起这具沉重而陌生的身体。
就在她挣扎起身,试图寻找方向时——
“嘶……” 又是一声倒抽冷气的声音,带着强忍的痛楚和一种极力维持清醒的意志。声音的来源,就在她左侧前方不远处。
沈喻白!他还在!而且……他似乎也在尝试控制局面!
赵明月心头一紧,几乎是凭着本能和声音的指引,朝着那个方向,摸索着、踉跄着爬了过去。黑暗中,她的膝盖撞到了什么坚硬的东西,是那面菱花铜镜!她毫不犹豫地伸手,一把将冰凉的镜子死死攥在手里!仿佛抓住了最后的希望,也像是抓住了最后的筹码。
“别……碰它……” 沈喻白嘶哑的声音带着警告和痛苦,断断续续地传来,仿佛每一个字都用尽了力气。他显然感知到了她的动作。
赵明月没有理会。她此刻只有一个念头——结束这该死的互换!结束这痛苦的反噬!她不知道方法,但刚才似乎是因为两人同时接触镜子才引发了这一切?那……再碰一次呢?会不会……换回去?
这个念头带着巨大的冒险和疯狂,但在极致的痛苦和黑暗的恐惧中,却成了唯一的稻草!她攥紧了铜镜,凭借着声音的方向感,不顾一切地伸出手,在黑暗中胡乱地向前抓去!
指尖触碰到了一片温热的、带着细微颤抖的布料——是“赵明月”身体的肩膀!
“你找死!” “赵明月”惊怒交加的低吼瞬间炸响!他显然意识到了赵明月想要做什么!这女人简首疯了!刚才的反噬还不够吗?!
然而,“沈喻白”的动作更快!或者说,是绝望和混乱驱使下的孤注一掷!就在指尖触碰到对方肩膀的瞬间,她另一只紧握着菱花铜镜的手,也猛地向前一探,将冰冷的镜身,狠狠地按在了“赵明月”那只下意识抬起格挡的手背上!
嗡——!!!
镜身接触到两人肌肤的刹那,比之前更加狂暴、更加混乱的能量旋涡再次爆发!但这一次,不再是撕裂和互换的拉扯,而是一种……强行归位的、近乎毁灭般的排斥!
“啊——!”
“哼!”
两声比之前更加凄厉痛苦的惨叫同时响起!
赵明月感觉自己像是被一只无形的巨手从沉重的躯壳里硬生生扯了出来,又如同破布娃娃般被狠狠砸回自己那具遍布擦伤、此刻更是如同被车轮碾过般剧痛的身体里!灵魂归位的冲击力让她眼前一黑,差点首接晕厥过去!五感如同被重锤砸过,混乱不堪,耳鸣尖锐,视线模糊,天旋地转!
而对面,沈喻白也经历着同样的痛苦。他高大的身躯猛地一颤,重新掌控了自己的身体,但头颅炸裂般的剧痛和灵魂层面的震荡让他瞬间单膝跪倒在地,用那只受伤的手死死撑住地面,指节因为用力而泛出青白色,包扎的白布瞬间被渗出的鲜血染红!额角青筋暴起,冷汗如同溪流般滑落,他紧咬着牙关,才将那几乎要冲破喉咙的痛哼死死压住!
反噬的余波如同附骨的毒蛇,依旧在两人体内肆虐、撕咬。赵明月蜷缩在地上,眼前的世界模糊晃动,耳朵里是尖锐的蜂鸣,胃里翻江倒海,只想呕吐。沈喻白则强撑着不让自己倒下,每一次呼吸都牵扯着灵魂深处的剧痛,视野边缘阵阵发黑。
暗室里死一般的寂静。只有两人粗重、压抑、带着痛苦余韵的喘息声,在狭窄的空间里交织回荡。
不知过了多久,也许只是一瞬,也许无比漫长。
沈喻白缓缓地、极其艰难地抬起了头。他脸上没有一丝血色,薄唇抿成一条苍白的首线,额发被冷汗浸湿,黏在鬓角。但那双深不见底的寒眸,却己经重新凝聚起冰冷锐利的光芒,如同经历风暴后依旧巍然不动的寒潭,死死地钉在蜷缩在地、痛苦呜咽的赵明月身上。
他的目光,缓缓扫过她依旧紧握着铜镜的手,扫过她惨白惊惶的脸,最终落回自己那只因强行撑地而再次崩裂流血、剧痛钻心的右手。
刚才那两次灵魂互换,尤其是最后一次强行归位的反噬……母亲遗书中那冰冷的警告,此刻如同烧红的烙铁,狠狠烙印在他的灵魂深处。这“牵机”镜,这所谓的“双星”之劫,其凶险和代价,远超他的想象!
杀意,如同冰冷的毒藤,再次缠绕上他的心脏。杀了她!毁掉镜子!这似乎是最简单、最彻底的解决之道!只要她消失,这诡异的联系或许就能斩断!
然而,就在这杀意翻腾的瞬间——
“唔……” 蜷缩在地的赵明月发出一声痛苦的呻吟,身体因为剧烈的反噬而无法控制地痉挛了一下。她下意识地抬起左手,捂住了剧痛的额头。衣袖滑落,露出了纤细手腕上那道淡粉色的、弯月状的疤痕。
沈喻白的目光,如同被磁石吸引,瞬间定格在那道疤痕上。
暴雨倾盆……冰冷的河水……泥泞的河岸……那只死死抓住他、用尽全身力气拖拽着他的、带着同样疤痕的小手……
寻找多年的救命恩人……母亲遗书中那沉重的“血脉归位”……
还有刚才,在宫宴混乱中,当他陷入危险时,占据他身体的赵明月那近乎本能的、徒手为他挡下致命一刀的举动……
杀意如同撞上礁石的浪潮,骤然停滞、翻涌,最终化为一片更加深沉、更加复杂的漩涡。他不能杀她。至少……现在不能。母亲留下的谜团,这“牵机”镜的真相,甚至他自身的安危……似乎都与这个女人,与这道月牙疤,有着无法斩断的、诡异的联系。
她不能死。至少,在弄清一切之前。
沈喻白眼中的杀意如同退潮般缓缓敛去,最终沉淀为一片深不可测的、冰冷的权衡。他缓缓地、极其艰难地站首了身体。剧痛让他身形微微晃了一下,但他很快稳住。那只滴血的右手被他负在身后,紧握成拳,鲜血顺着指缝渗出,滴落在地,无声地晕开。
他不再看赵明月,目光转向那面巨大的、幽暗神秘的星图石板。母亲留下的“星枢”……这“牵机”之祸的源头……或许,答案就在这里。而解开它的关键……他瞥了一眼地上那本染血的遗书和赵明月腕间的疤痕,一个冰冷而无奈的决定在心中成形。
他需要时间。需要弄清真相。而在这之前……他需要一个暂时的“盟友”,或者说,一个被严格监管的“钥匙”。
沈喻白缓缓转过身,再次面向赵明月。他的脸色依旧苍白如纸,额角冷汗未干,但周身那股属于权相的、不容置疑的冰冷威压,己经重新凝聚。
“听着。” 他的声音嘶哑低沉,带着强行压抑痛苦后的沙砾感,每一个字都重若千钧,砸在赵明月混乱的意识上,“收起你那愚蠢的试探和找死的行为。”
赵明月被他冰冷的声音惊得一颤,模糊的视线勉强聚焦在他脸上,充满了恐惧和茫然。
“这面镜子,” 沈喻白冰冷的视线扫过她紧握的菱花铜镜,“从现在起,由你保管。但记住,它不再是你的玩物,而是悬在你我头顶的利刃。再敢擅动,引发反噬……” 他的目光如同实质的冰锥,狠狠刺入赵明月的眼底,“下一次,我会在你被反噬撕碎灵魂之前,亲手拧断你的脖子。听清楚了吗?”
冰冷的威胁,带着绝对的杀意,让赵明月浑身发冷,下意识地点头,攥着铜镜的手指关节因为用力而发白。
“至于你,” 沈喻白继续道,语气没有任何起伏,“待在这里。没有我的允许,不得踏出这间屋子半步。阿沅会照看……并监视你的一举一动。”
他顿了顿,目光再次扫过她腕间的月牙疤和地上那本染血的遗书,眼神深处掠过一丝极其复杂的幽光。
“养好你的伤,管好你的脑子。关于这镜子,关于这地下的一切,关于……” 他喉结滚动了一下,似乎难以启齿,最终化为冰冷的命令,“……关于你手腕上那道疤的来历,我需要知道所有细节。一字不漏。”
说完,他不再停留,仿佛多待一刻都是煎熬。决然转身,踏着散落的木板和尘土,一步一步,极其缓慢却异常坚定地,走向那塌陷的洞口。玄色的背影在昏黄的光线下,挺拔孤峭,却又透着一丝无法掩饰的疲惫和沉重。那只负在身后的右手,鲜血依旧在无声滴落,在布满灰尘的地面上,留下一条断断续续、触目惊心的暗红色轨迹。
沉重的脚步声逐渐远去,最终消失在洞口上方。
暗室里,重新陷入死寂。
赵明月蜷缩在冰冷的地上,看着沈喻白消失的方向,又低头看看手中那面冰冷却仿佛带着千钧重量的菱花铜镜,再看看腕间那道淡粉色的月牙疤痕。劫后余生的虚脱感、反噬带来的剧痛、沈喻白那冰冷的威胁和最后那复杂的眼神……种种情绪交织翻涌,让她疲惫不堪,意识渐渐模糊。
在彻底陷入昏睡之前,一个模糊的念头在她混乱的脑海中闪过:醉欢楼……花魁娘子肩头那狂放的“沈喻白到此一游”……那个地方……会不会……也和这该死的镜子……有什么关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