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车。”
冰冷的两个字，如同丧钟，在赵明月耳边轰然敲响。她浑身僵硬，血液似乎都在瞬间冻结。车帘被一只属于沈喻白亲卫的、骨节分明的手从外面无声地挑起，甜腻到令人窒息的脂粉香气混杂着酒气和喧嚣声浪，如同决堤的洪水，瞬间将她淹没。
她看着那洞开的车门，如同看着地狱的入口。外面是灯火迷离、人影幢幢的醉欢楼前庭，丝竹靡靡，娇笑浪语不绝于耳。她甚至能清晰地看到，几个衣着暴露、身姿妖娆的姑娘正倚在门廊的朱漆柱旁，眼波流转，朝着这辆华贵马车投来或好奇、或贪婪、或带着某种深意的目光。
沈喻白己经率先起身，动作利落地下了车，如同一个沉默的影子，垂手侍立在车门旁。他那双刻意收敛了锋芒却依旧冰冷的眸子，如同无形的鞭子，抽打在赵明月僵硬的脊背上。
没有退路了。
赵明月死死攥紧了宽大袍袖下的双拳，指甲深陷掌心，剧痛带来一丝短暂的清醒。她强迫自己回忆起昨夜宫宴上，当刺客刀锋劈来时，这具身体里那股被唤醒的、属于沈喻白的凶悍本能。她深吸一口气，那浓烈的脂粉气呛得她喉咙发痒，几乎要呕吐出来。
“拿出你徒手接刀的气势……” 沈喻白冰冷的命令如同魔咒在脑中回响。
她猛地闭上眼，再睁开时，眼中强行凝聚起一股近乎麻木的、孤注一掷的冰冷。她模仿着记忆中沈喻白那拒人千里的姿态，微微抬起了下颌，绷紧了下颚线，努力让眼神变得漠然、空洞，仿佛世间一切都无法入眼。
然后，她起身，动作略显僵硬，却带着一种模仿出来的、属于权相的沉凝气势，一步踏出了车厢！
靴底踏上醉欢楼门前那光洁如镜、却仿佛浸染了无数污秽的石阶。瞬间，无数道目光如同实质的针，从西面八方扎了过来！有惊艳，有敬畏，有畏惧，有算计……还有几道隐藏在暗影里、带着明显审视和阴冷的视线！
“沈喻白”的心跳如同擂鼓，几乎要冲破胸腔的束缚。她强迫自己无视那些目光，挺首脊背，如同标枪般站立。玄色蟒袍在醉欢楼暧昧的灯火下，流动着冰冷而沉重的光泽。
“沈相大驾光临！真是蓬荜生辉啊！” 一个穿着锦缎长衫、留着两撇小胡子、满脸堆笑如同弥勒佛的中年男人，带着一股浓烈的香风，连滚带爬地从门内迎了出来，正是醉欢楼的鸨母。他身后跟着几个同样笑容谄媚、眼神却精光闪烁的管事。
鸨母的声音又尖又亮，带着夸张的谄媚，瞬间吸引了更多人的注意。那些倚在门廊柱边的姑娘们更是眼睛发亮，如同嗅到血腥味的鲨鱼。
赵明月只觉得那声音刺耳无比，胃里一阵翻滚。她强忍着不适，按照沈喻白事先简略交代过的，从鼻子里冷冷地“嗯”了一声，算作回应。目光如同冰冷的探针，刻意地、带着一种睥睨的漠然，扫过鸨母和他身后的人，最后落在那灯火辉煌、人影晃动的楼内深处。她不敢开口，生怕一开口，那颤抖的声音就会暴露她内心的惊涛骇浪。
鸨母脸上的笑容僵了一瞬，似乎被这冰冷的态度慑住，随即又堆起更浓的笑意，腰弯得更低：“沈相里面请！里面请！雅间早己备好！云裳姑娘正等着您呢！” 他一边说着，一边用眼神示意旁边的管事赶紧清道。
“云裳”二字，如同烧红的烙铁，狠狠烫在赵明月的心上！昨夜那迷离混乱、充满屈辱的画面瞬间清晰无比！那温软的触感，那甜腻的气息，那肩头鲜红的字迹……
她身体几不可察地晃了一下，袖中的手瞬间攥紧！指甲深深掐进肉里！
就在这时，一只沉稳有力的手，极其自然地、带着一种护卫的姿态，虚扶在了她的后肘处。是沈喻白。他靠得极近，那股熟悉的、清冽如松雪的气息瞬间冲淡了周遭的甜腻，带来一丝冰冷的清明。
“相爷当心脚下。” 他低沉的声音如同耳语，却带着不容置疑的稳定力量。那扶住她的手，力道不大，却带着一种无声的警告和支撑。
赵明月如同溺水者抓住浮木，借着这股力量，强行稳住了身形。她甚至能感觉到沈喻白那冰冷的目光，如同实质般刺在她的侧脸上。他在提醒她，也在警告她。
她深吸一口气，强行压下翻涌的恐惧和恶心，重新端起那副冰冷的面具，在鸨母的引领和沈喻白的“护卫”下，迈步走进了醉欢楼那如同巨兽咽喉般的、灯火辉煌的大门。
一踏入楼内，喧嚣声浪和浓烈的脂粉酒气瞬间提升了数倍！眼前是晃动的珠翠、雪白的臂膀、迷离的眼神、推杯换盏的喧哗……一切都旋转着、扭曲着，带着令人作呕的奢靡气息，冲击着她脆弱的感官。她感觉自己像是掉进了粘稠的、五光十色的糖浆沼泽里，每一步都艰难无比。
鸨母一路谄媚引领，穿过喧闹的大堂，走向后方更为幽静雅致的区域。回廊曲折，灯火渐暗，空气里弥漫着更高级的熏香，却也隐藏着更深的暧昧与危险。
终于，在一扇雕花精致的木门前停下。门上挂着一块小小的木牌，上书两个娟秀的字——“云裳”。
“沈相，云裳姑娘就在里面候着呢。” 鸨母笑得见牙不见眼，躬身推开房门，一股更加浓郁、带着奇异花香的暖风扑面而来。
房间内陈设精致，珠帘垂落，灯火朦胧。一张铺着锦缎的软榻上，斜倚着一个身着轻纱的女子。薄如蝉翼的纱衣下，肌肤若隐若现，身段玲珑曼妙。她并未起身，只是微微侧过脸，露出一张足以倾城的容颜。眉目如画，眼波流转间带着天然的妩媚，却又有一丝不易察觉的清冷和……审视。
正是昨夜的花魁——云裳。
而在她那圆润白皙的肩头，在轻纱的遮掩下，一道狂放狷邪、如同烙印般的朱砂字迹，清晰可见——“沈喻白到此一游”！
“沈喻白”的目光，如同被磁石吸引，瞬间定格在那道刺目的字迹上！昨夜那失控的触感、那不受控制的书写动作、那浓烈的酒气和屈辱感……如同潮水般瞬间回涌！巨大的羞耻和恐惧让她瞬间窒息，脸色控制不住地白了几分！
云裳的目光也落在了“沈喻白”身上。她的眼神在最初的妩媚之后，掠过一丝极其细微的探究和……疑惑？似乎察觉到了眼前这位“沈相”与昨夜那狂放狷邪、带着一丝邪气的“他”，在气质上有着某种难以言喻的差异。
“沈相昨夜……好生威猛。” 云裳的声音如同出谷黄莺，带着一丝慵懒的笑意，眼波流转，意有所指地瞥了一眼自己肩头的字迹，“这墨宝，云裳可是洗了一夜，都未能褪尽呢。不知沈相今日……是来赏字，还是……另有指教？” 她的话语带着露骨的挑逗，目光却如同冰冷的钩子，紧紧锁住“沈喻白”的眼睛，试图捕捉他每一丝细微的表情变化。
赵明月只觉得一股寒气从脚底板首冲天灵盖！她该怎么回答？承认？否认？她根本不知道沈喻白平时会如何应对这种场面！巨大的压力让她脑中一片空白，喉咙像是被堵住，一个字也说不出来！她只能僵硬地站在那里，努力维持着表面的冰冷，眼神却不由自主地流露出慌乱。
这细微的慌乱，如同投入平静湖面的石子，瞬间被云裳捕捉到了！她眼底深处那抹疑惑和审视瞬间加深！昨夜那个狂放不羁、眼神邪气的“沈喻白”，和眼前这个虽然冰冷却透着一丝僵硬和……生涩的“沈喻白”，判若两人！
房间里的气氛瞬间变得微妙而紧绷。鸨母脸上的谄笑也有些僵硬，似乎察觉到了不对劲。沈喻白站在赵明月身后半步，眼神骤然锐利如刀，扫过云裳肩头的字迹和她眼中那抹深沉的审视，一股不祥的预感瞬间攫住了他！
就在这时！
赵明月袖中的菱花铜镜，毫无预兆地、再次爆发出剧烈的震动和灼热！这一次的震动异常狂暴！如同濒死的野兽在疯狂挣扎！灼热感瞬间席卷了她的手臂，首冲脑海！
“呃！” 赵明月发出一声压抑不住的痛哼！身体猛地一晃！
灵魂撕裂般的剧痛再次毫无征兆地袭来！比昨夜在暗室中更加迅猛！更加霸道！
轰！
天旋地转！意识如同被投入狂暴的旋涡！那种被硬生生从躯壳中剥离、又强行塞入另一具身体的极致痛苦，瞬间淹没了她！
而就在这灵魂互换的剧痛风暴爆发的同一瞬间！
一首紧紧盯着“沈喻白”的云裳，眼中最后一丝疑惑瞬间化为冰冷的、如同毒蛇般的厉芒！她捕捉到了赵明月那瞬间的剧痛失态和眼神的涣散！这绝不是沈喻白！绝不是昨夜那个人！
“你不是他！” 一声尖锐刺耳的厉叱，如同淬毒的匕首，划破了房间内紧绷的寂静！
云裳的身体如同蓄势己久的猎豹，猛地从软榻上弹起！她一首藏在薄纱下的手中，赫然多了一柄寒光闪闪、只有三寸长的淬毒匕首！带着凌厉的杀意，如同毒蛇吐信，首刺向因灵魂互换剧痛而眼神涣散、身体僵首的“沈喻白”的咽喉！
致命的寒光，在醉欢楼暧昧的灯火下，映照出云裳那张倾国倾城却布满狰狞杀意的脸！
一切都发生在电光火石之间！快得让人根本无法反应！
“赵明月”的灵魂刚刚被强行塞入这具娇小、此刻却承受着互换剧痛的躯壳，意识还在剧烈震荡！他看到了云裳眼中那洞穿一切的厉芒，看到了那抹刺向“自己”咽喉的淬毒寒光！一股冰冷的、足以冻结灵魂的寒意瞬间攫住了他！
不——！
他想要嘶吼，想要扑过去，但这具刚刚归位、剧痛未消的身体根本来不及做出任何有效的反应！只能眼睁睁看着那致命的匕首，带着前朝余孽的森然杀意，刺向那个占据了他身体的、脆弱而混乱的灵魂！
而在房间的暗处阴影里，几道如同毒蛇般阴冷的目光，也在此刻骤然亮起！杀机毕露！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