鼎晟建设总部,郝建国的副总办公室。厚重的红木门紧闭着,隔绝了外界的喧嚣,却隔不开室内压抑到令人窒息的气氛。
郝建国像一头被困在笼中的衰老狮子,焦躁地在宽大的办公桌后来回踱步。他头发凌乱,眼窝深陷,西装皱巴巴地套在身上,领带被扯开歪在一边。桌上烟灰缸里堆满了烟头,空气中弥漫着浓重的烟草味和绝望的气息。
“水泥…尸体…海龙帮…还有工地的军火…”他猛地停下脚步,双手用力抓住头发,喉咙里发出困兽般的低吼,“完了…全完了…鼎晟…郝家…都完了…”
他猛地抬头,布满血丝的眼睛死死盯着坐在沙发上,脸色同样苍白的郝玉:“小玉!你告诉我!陈老…陈老他怎么说?那卦象…还有办法吗?啊?”
郝玉看着父亲一夜之间仿佛老了十岁的模样,心头如同压着巨石。她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将虚谷子给她的那个U盘插入笔记本电脑。
“爸,你先冷静。陈老只说了‘讼卦己成,祸根深埋’,让我们一切小心。当务之急,是找到突破口。”她点开U盘里唯一的文件~~~一个名为《上善若水》的视频。
屏幕亮起。
没有复杂的画面,只有不断流淌变幻的水。有时是山涧小溪,潺潺流过布满青苔的卵石;有时是奔腾的江河,裹挟着泥沙滚滚向前;有时是静谧的湖泊,倒映着天空的云卷云舒;有时是磅礴的瀑布,从万丈悬崖飞流首下;有时又是屋檐滴落的水珠,不疾不徐,日复一日地敲打着下方的岩石…背景是极其空灵舒缓的古琴曲。
郝玉起初有些不解,但看着看着,在父亲焦躁的踱步声中,在窗外城市遥远的喧嚣里,那不断流淌、形态万变却又始终不改本性的水,竟奇异地抚平了她心中的戾气和焦虑。
持而盈之,不如其己…
上善若水…
虚谷子的话在脑海中回响。她紧绷的神经渐渐放松,连日来的疲惫和高度紧张带来的思维僵化似乎被水流冲刷开一道缝隙。
就在这时,办公室的门被敲响了。
“郝总,郝律师,打扰了。”进来的是郝建国的助理小张,手里拿着一份文件,脸色有些古怪,“法医那边…关于那位张监理的初步尸检补充报告送来了。”
郝建国烦躁地挥手:“人都死了埋水泥里了!还能有什么补充!放那儿吧!”
郝玉却心中一动:“等等小张,给我看看。”
她接过报告,快速浏览。前面都是常规的尸骨状况描述。翻到最后一页的补充分析时,她的目光猛地顿住了!
【…经对尸骨指骨附着物进行微量物质分析,检出高浓度稀土元素(钕、镨等)残留,其配比及微量杂质特征,与鼎晟建设仓库A区特定批次库存原料样本高度吻合…】
稀土元素?仓库A区?
郝玉的呼吸瞬间急促起来!她猛地想起沈煜那个“毒龙钻”防狼喷雾爆炸时,糊了他一脸的香灰里,似乎也混着类似的粉尘!
一个极其大胆的念头如同闪电般劈入脑海!
“爸!工地事故!那个死掉的工人!你之前说…是操作搅拌机时意外卷进去的?”郝玉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
“是啊!妈的!倒霉催的!害得老子赔了一大笔钱还被调查!”郝建国没好气地回答。
“搅拌机…”郝玉眼神锐利如刀,“搅拌机搅拌的混凝土原料,是不是也来自仓库A区?”
郝建国一愣:“这…大部分原料都从A区出…怎么了?”
“怎么了?”郝玉猛地站起身,因为激动,声音都有些变调,“那个工人!他可能根本不是意外!他的死,和张监理的死,很可能有关联!甚至…凶手可能是同一个人!或者同一个团伙!他们都接触过仓库A区那批有问题的原料!张监理发现了什么,被灭口!那个工人,或许也发现了什么不该发现的,被伪装成意外灭口!”
“啊?!”郝建国如遭雷击,整个人都懵了。
郝玉的思路越来越清晰,如同被水流冲开了淤塞的河道:“仓库!爸!仓库!特别是A区!那批含有特殊稀土成分的原料是关键!它像一条看不见的线,把工地事故、张监理之死、甚至今天抢地契的混混…都串起来了!这根本不是什么意外和孤立事件,这是一张精心编织的网!目标是鼎晟,是郝家!”
巨大的恐惧和一丝抓住救命稻草的激动同时攫住了郝建国。就在这时,郝玉的手机响了,是沈煜。
“玉姐!玉姐救命!”沈煜的声音带着哭腔和巨大的背景噪音,“我…我好像又惹祸了!那个…那个‘讼神’供桌…它…它炸了!香灰糊了我一脸!龙五在帮我灭火…咳咳咳…”
香灰!又是香灰!
郝玉心头剧震,对着电话厉声道:“沈煜!别管香灰!立刻!马上!把你公寓里所有沾了那香灰的东西!尤其是那香炉的碎片!全部收集起来!密封好!送到鼎晟来!快!这可能是关键证据!”
挂了电话,郝玉深吸一口气,看向惊魂未定的父亲:“爸,立刻带我去仓库A区!现在!马上!”
仓库A区。高大的卷帘门被拉开,一股混杂着尘土、金属和化学原料的沉闷气味扑面而来。巨大的空间里,堆放着各种建材原料。郝建国带着郝玉,在一排排高大的货架间穿行,最终停在最深处一个相对独立的区域。
这里堆放着几十个鼓囊囊的、印着外文标识的原料编织袋。正是法医报告中提到的那批含有特殊稀土成分的原料。
郝玉蹲下身,小心地捻起一点散落在袋子外的粉末,凑近鼻尖闻了闻,又仔细看了看颜色。她的心脏狂跳起来~~~和沈煜描述的香灰颜色、质感非常相似!
“爸,这批原料的采购单、入库记录、质检报告,全部调出来!还有,最近三个月所有接触过这批原料的人员名单!一个都不能漏!”郝玉的声音斩钉截铁。
郝建国看着女儿在昏暗灯光下显得异常坚定明亮的眼睛,仿佛找到了主心骨,连连点头:“好!好!我马上让小张去办!”
离开仓库,回到办公室。郝玉的笔记本电脑屏幕上,还在循环播放着《上善若水》的画面。她看着那奔流不息的水,疲惫地靠在椅背上,揉了揉眉心。父亲的电话在催促小张调取资料。
恍惚间,她仿佛回到了大学时代,那个窗明几净的阶梯教室。阳光透过高大的窗户洒进来。
讲台上,一个穿着洗得发白的蓝色夹克、头发花白、面容清癯却眼神睿智温和的老教授,正用粉笔在黑板上画着示意图。正是她的法学启蒙导师,罗正言教授。
“…同学们,”罗教授的声音平和却充满力量,“我们学习法律,研读条文,钻研逻辑,这很重要。但法律的生命力,从来就不在于逻辑本身有多么精妙严谨。”
他用粉笔点了点黑板上的案例~~~一个改编的“鞭炮案”:
“法律的生命力,在于经验,更在于良知!在于对人性幽微之处的洞察与悲悯!”
画面切换,是模拟法庭上,控方律师指着被告:“所有邻居都听到响了三声鞭炮!这就是铁证!”
罗教授的声音如同洪钟大吕,在郝玉脑海中清晰回响:“不能因为多数人说听见了三声爆竹,我们就心安理得地忽视物证只烧了两响的科学事实! 法律要尊重民众朴素的正义感,但更要警惕群体性的‘道德正确’对个体权利的碾压!要用良知驾驭我们之所学,而不因所学蒙蔽了良知!”
“轰~~~!”
记忆中的声音与现实重叠!
郝玉猛地睁开眼睛!疲惫一扫而空,眼中只剩下锐利如剑的光芒!
程序正义!群体压力!良知!
地铁伤人案中,她质疑目击证词,对抗汹涌的“民意”!
网红案中,她用数据撕开虚伪面具,对抗资本操控的“精英”话语权!
而此刻,在鼎晟这场巨大的旋涡里,她面对的,同样是试图用“意外”、“事故”掩盖的罪恶,是隐藏在群体(公司、黑帮)阴影下的个体谋杀!
“爸!”郝玉的声音带着一种洞穿迷雾的清明,“查!不仅要查仓库!还要查所有经手过那批特殊原料的个人!特别是那些平时不起眼、但有机会接触核心环节的人!真相,往往就藏在被群体淹没的个体声音里!”
她看着屏幕上奔流的水,又看看父亲办公桌上,沈煜不知何时派人送来、被郝玉嫌弃地丢在角落的一块金边牌匾~~~上面是沈煜龙飞凤舞的“良知律师事务所”几个大字。
郝玉嘴角抽了抽,最终还是走过去,拿起笔,在“良知”两个字后面,恶狠狠地添了两个小字,变成了“良牙律师事务所”。
“良牙就良牙吧,”她低声自语,眼中却闪烁着坚定的光芒,“总比没牙好。”
郝毅掀开衣柜底层,染血的特种部队臂章赫然在目。
“野营擦伤啦~”他笑着拉下袖口,遮住臂上枪伤。
母亲苏梅的尖叫穿透厨房:“电脑又蓝屏了!我的稿子啊!”
少年兵王指尖在键盘翻飞,植入的AI防诈程序悄然激活。
“爸,将军。”郝毅推过棋盘,故意漏看三步杀招。
郝建国抹了把脸,手机在兜里震动~~~海龙纹身的未接来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