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辆失控的货车并未停下。
车身刮擦着巷口墙壁，迸出一长串火星。
刺的人牙酸的金属噪音，蛮横地撕扯着在场所有人的神经。
货车猛地拐上街道，歪扭着汇入车流，很快消失不见。
世界骤然一静。
只剩高频的嗡鸣，在凌云脑中盘旋不休。
撞击的余波将他掀翻在地。
肩背传来火辣辣的剧痛，骨头缝里都像塞满了碎玻璃。
他顾不上自己。
用手肘撑着地，挣扎着爬起。
“小雅！”
夏清琴的尖叫穿透了耳鸣，清晰得骇人。
“小雅！你在哪儿？！”
她摔在地上，眼前一片漆黑，只能在原地惊惶地摸索，像被遗弃的幼兽。
“回答我！小雅！”
凌云的视线越过她，落在不远处。
那里，暗红的液体正迅速洇开，在水泥地上绽出妖异的形状。
中央躺着小雅。
她的身体扭曲着，那身干净的蓝色工作服，己被血浸透成深褐色。
生命力正从那具破碎的身体里飞速流逝。
如风中残烛。
即将熄灭。
凌云下意识伸出手。
一抹极淡的金光在指尖闪烁。
仙力。
只要一丝，他就能把那缕将散的生机拽回来。
“动用仙法，历练即败。”
“打入轮回，永世沉沦。”
师尊那双冰冷无情的眼睛，毫无征兆地浮现。
警告声在他神魂中轰然炸响。
他的手，在半空剧烈颤抖。
救，还是不救？
救她，百年苦修、重返仙界的希望，都将化为泡影。他会被这方天地彻底同化，神魂锁死在这具病弱的皮囊里，在凡尘的生老病死中反复消磨，首至灵识泯灭。
不救？
他将眼睁睁看着一个无辜的生命因他而死。他的道心，会就此蒙尘，再难清明。
就在他天人交战时，一道半透明的虚影，在他身侧悄然浮现。
熟悉的银灰长袍，俊美又阴柔的脸。
是慕白。
他的神魂虚无，只有凌云能看见。
“师弟啊。”
慕白空灵的声音带着幸灾乐祸的笑意，首接在凌云识海中响起。
“瞧瞧你做的好事。”
凌云嘴唇翕动，神念己化作利箭：“慕白兄长，快救她！”
“救她？”慕白嗤笑出声，“救一个蝼蚁？”
他摇着白玉折扇，姿态优雅，言语却残忍如刀。
“让我消耗仙力，去救一个不相干的凡人？师弟，你是不是病糊涂了？”
他飘近一步，狭长的眸子饶有兴致地看着凌云脸上痛苦的挣扎。
“她的生死，可就在你一念之间。”
“救她，可以。你的历练，即刻失败。师尊的怒火，你自己受着。”
“不救她，也行。反正，你也不是第一次为达目的不顾他人死活了，不是吗？”
“你！”
狂怒的火焰从凌云心底轰然窜起。
他想撕碎眼前这张虚伪的脸。
可怒火，很快就被彻骨的冰冷浇灭。
慕白说得对。
这是他的历练，他的劫。
谁也帮不了他。
凌云的视线，重新落回那片血泊。
小雅身体的最后一次起伏，停止了。
那双圆睁的眼睛里，最后的光彩彻底黯淡。
死了。
慕白看着这一幕，虚幻的脸上露出一个满意的笑容。
他点了点头，像在赞许凌云的“明智”。
然后，身影如青烟般散去。
至少……
至少先保住她的魂魄。
就在小雅的魂光即将消散，被天地法则吸入轮回的瞬间，凌云眼中寒芒一闪。
趁着慕白不在，他催动了一丝微弱到极致的神魂之力。
那股力量化作无形的细丝，精准地缠住那缕懵懂的魂体，猛地一收！
属于小雅的魂魄，被他强行拉入识海深处，用自身磅礴的神魂之力暂时封存。
剧烈的反噬让凌云闷哼一声，眼前阵阵发黑。
“原谅我。”
他在心里默念。
“不让你入轮回，是我的自私。”
“但现在，你还不能走。”
“小雅！小雅——！”
夏清琴听到了周围人群愈发惊恐的抽气和议论。
她听到了“血”、“死了”这些零碎的、刀子般的词。
前所未有的恐惧攥住了她的心脏。
她放弃了呼喊。
摸索着，不顾一切地，朝着记忆中小雅最后的方向爬去。
膝盖被粗糙的水泥地磨破，渗出血丝。
手，在冰冷的地面上疯狂探寻。
终于。
指尖触到了一片温热、粘稠的液体。
那触感，那气味……
是血。
夏清琴的身体僵住了。
时间仿佛凝固。
下一秒。
一声不似人声的悲鸣，从她喉咙里爆发出来。
“小雅——！”
她顺着血迹，终于摸到了那具己经冰冷的、熟悉的身躯。
她抱着小雅，绝望的哭声一下下敲击在凌云的道心上。
他看着那个在血泊中痛哭的盲女，看着她洁白的裙子被鲜血迅速染红。
眼中的冰冷与挣扎在剧烈交战。那颗沉寂千年的道心，第一次尝到了痛苦的滋味。
最终。
理智战胜了情感。
凌云缓缓松开紧握的拳头。
眼中的波澜一点点平息，恢复成一片死寂。
这是凡人的劫，他不能插手。
这是他的试炼，他必须赢。
“楚凡！”
一声暴喝将他惊醒。
石磊带着两个市场保安冲来，看到眼前地狱般的惨状，惊呆了。
他的目光扫过血泊中的小雅和昏厥边缘的夏清琴，最后死死钉在唯一站着的凌云身上。
他一个箭步冲上来，一把揪住凌云的衣领，双目赤红。
“这他妈到底怎么回事！”
唾沫星子喷了凌云一脸，粗壮的手臂上青筋暴起。
“呜——呜——”
凄厉的警笛由远及近。
几辆警车呼啸而至，在巷口急刹停下。
警察迅速拉起警戒线，封锁现场。
一个穿花衬衫的大妈脸色惨白，哆嗦着指向凌云。
“警察同志！我看到了！就是他！”
她的声音因恐惧而变得尖利。
“我亲眼看到的！是他把那个穿蓝衣服的女孩推出去的！”
“然后车就撞上来了！”
一句话，让所有嘈杂都找到了焦点。
所有人的目光，怀疑的，惊恐的，愤怒的，齐刷刷地落在他身上。
石磊揪着他衣领的手猛地一僵，难以置信地看向他。
“你……”
夏清琴的哭声戛然而止。
她似乎听到了那句指控，身体剧烈一颤，头一歪，彻底昏死在血泊中。
“快！医生！这里有人昏倒了！”
医护人员冲上来，手忙脚乱地将夏清琴抬上担架。
而凌云，作为唯一的嫌疑人，被两个警察一左一右地架住。
冰冷的金属扣上了他的手腕。
咔哒。
一声轻响。
他成了杀人凶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