审讯室的灯光惨白,悬在头顶,没有一丝温度。
光线下,桌上的不锈钢水杯映出扭曲的人影。
凌云坐在金属椅上,手腕上的铐子冰冷,寒意顺着皮肤往骨头里钻。
“姓名。”
对面,年纪稍长的警察指节叩了叩桌面,声音平淡,听不出喜怒。
“楚凡。”
凌云的声音沙哑又微弱,透着少年人独有的惊惶。
“年龄。”
“十九。”
旁边那个年轻警察猛地一拍桌子,身体前倾,脸上的横肉堆在一起。
“别他妈跟我装蒜!”
他咆哮着,唾沫星子都快喷到凌云脸上。
“说!你为什么要推夏清琴?你跟死者,那个叫小雅的,到底什么关系!”
那声咆哮,震得凌云身体一颤。
他低下头,手指绞在一起,竭力控制着恐惧。
“我没有……”
他的声音带上了哭腔。
“我没想推她……我只是想救人……”
“救人?”年轻警察冷笑,像是听到了天大的笑话,“救人就是把另一个人推出去给车撞死?你当我是三岁小孩!”
“那辆货车,是不是你安排的?啊?!”
质问接二连三,咄咄逼人,震得空气都在嗡鸣。
凌云的肩膀不住发抖,苍白的嘴唇翕动着,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他这副模样,任谁看了都会觉得是个被逼到绝境的无辜少年。
可在他低垂的眼帘下,那双黑沉沉的眸子里,却是一片深不见底的冷静。
他的神识早己铺开,清晰地感知着对面两个凡人的情绪波动。
年轻的那个,暴躁易怒,头脑简单,不过是虚张声势。
年长的这个,表面平静,心跳却沉稳有力,呼吸悠长,每一句话都藏着钩子。
他才是主审。
“小张。”年长的警察开口,制止了同伴。
他给凌云倒了杯水,推过去。
“楚凡,是吧。别紧张。”
他的语气温和了许多。
“我们只想了解清楚情况。你说你想救人,那你跟我们说说,当时到底发生了什么。”
凌云抬头看他,眼神里满是怯懦和依赖。
“我……我看到那辆车冲过来,太快了……”
他断断续续地说着,像在回溯一场噩梦。
“我脑子一片空白,就想着……让夏同学躲开……我就推了她一把……”
“我真的没看到小雅姐……我不知道她会……”
他说不下去了,双手捂脸,肩膀控制不住地抽动。
这番说辞,听起来合情合理。
一个没经历过风浪的富家少爷,生死关头慌不择路,做出错误判断,完全说得通。
可那个中年女人,唯一的目击者,言之凿凿。
她说,他推开夏清琴和将小雅推出去,两个动作几乎同时发生。
那更像是一种……故意的选择。
审讯,陷入了僵局。
……
消息不胫而走,很快传遍了青河特殊关护高等学校。
整个学院顿时炸开了锅。
特护一班的教室里,唐柔正坐在座位上,手里捧着凌云推给她的那本国文课本。
她一遍又一遍地,用指尖描摹着书页上那几个宋体字,想从上面找到一丝他残留的温度。
当门口几个学生的窃窃私语飘进她耳朵里时:
“听说了吗?那个楚凡,杀人了!”
“在校外,把人推出去给车撞死了!当场毙命!”
“警察都来了!人己经被抓走了!”
唐柔的指尖,僵住了。
她缓缓抬头,那双刚有了一点神采的眼睛,瞬间空洞。
脸上的血色,肉眼可见地褪得一干二净。
“不……”
她喉咙里挤出一声呻吟。
“不是的……”
下一秒,她眼前一黑,身体软软地从椅子上滑了下去。
“唐柔!”
离她最近的郑华玲一个箭步冲过去,扶住了她。
郑华玲的脸色同样难看到了极点。
她抱着昏厥的唐柔,那双总是带着讥讽的眸子里,第一次透出难以置信。
杀人?
那个连做几个引体向上都大喘气的病秧子?
她不信。
一个字都不信。
可事实,像一块冰冷的铁,烙在每个人心上。
……
医疗楼,特护病房。
高天靠在床头,看着手机上的新闻推送,咧嘴大笑,扯动了脸上的伤口,疼得他龇牙咧嘴,笑声却更加猖狂。
“哈哈……哈哈哈哈!”
“死得好!死得好啊!”
他抓起床头的电话,拨了个号码。
“爸!”
他的声音因兴奋而尖利。
“你找的人太牛了!真他妈专业!”
“一箭双雕!那个臭,仗着是夏清琴的狗,平时没少给我甩脸子!这下好了,死透了!”
“那个楚凡杂种,正好给他背锅!蓄意谋杀!哈哈,他这辈子别想从牢里出来了!”
电话那头,传来一个沉稳的声音。
“我警告你,最近给我安分点。”
“这件事,到此为止。别再跟任何人提,把尾巴收干净!”
“知道了知道了。”高天不耐烦地应着,“我又不傻。”
他挂断电话,将手机扔到一旁,眼神里的怨毒和快意交织成一片疯狂。
楚凡。
跟我斗?
你还嫩了点。
……
审讯室的门再次被推开。
年长的警察走进来,收走了凌云面前那杯己经凉透的水。
“好了,楚凡。”
他的声音,恢复了最初的平淡冷漠。
“在找到肇事货车和司机之前,你作为头号嫌疑人,需要被暂时拘留。”
“跟我们走吧。”
冰冷的手铐再次锁紧。
凌云被两个警察一左一右地架着,走过长长的走廊。
走廊尽头,是一扇厚重的铁门。
“咔哒。”
门开了,又关上。
他被推进一间狭小的拘留室。
西面都是涂着灰色油漆的墙壁。
一张硬板床,一个不锈钢马桶,就是全部。
门被锁上,脚步声远去。
世界,彻底安静。
凌云靠着冰冷的墙,缓缓滑坐到地上。
精神上的疲惫与肉体的剧痛一并袭来,瞬间冲垮了他紧绷的神经。
左肩的骨头错了位,每次呼吸都带着钝痛。
后背被地面擦伤的地方,火辣辣地疼。
可这些,都比不上心脏传来的、熟悉的绞痛。
比以往任何一次,都更猛烈,更致命。
他能感觉到,自己的生命力正顺着这具破败身躯的每一个毛孔飞速流逝。
他强行截留了小雅的魂魄,安置在自己神魂深处。
这个举动,耗尽了他仅存的微弱神力,也让这具本就濒临崩溃的身体雪上加霜。
他蜷缩在地,额头渗出大颗冷汗,身体因剧痛而无法抑制地痉挛。
不行。
不能死在这里。
他堂堂青玄仙尊座下弟子,怎能如此窝囊地死在一个凡人的拘留室里!
他咬着牙,用尽最后一丝力气,盘起双腿。
他强迫自己无视那足以让凡人昏厥的剧痛,将心神沉入体内。
他要替小雅报仇。
他要洗清自己的冤屈。
他要……活下去!
他凭着一股狠劲,强行于剧痛的漩涡中守住了一丝清明。
凌云猛地睁开眼,那双因痛苦而涣散的眸子,重新凝聚起骇人的光。
他不再压制。
他主动引导着体内因剧痛而狂乱冲撞的气血,按照一部他从未想过会动用的、最粗糙的上界炼体法门,开始运转。
气血,像一条被强行改道的暴虐河流,冲刷着他脆弱的经脉。
痛!
这是种足以将人撕裂的剧痛!每一条血管,每一寸血肉,都在被这股力量反复灼烧、凌迟!
凌云的身体剧烈颤抖,牙关紧咬,嘴角渗出一丝血迹。
但他没有停下。
他能感觉到,在这极致的痛苦中,有一股新的、微弱的力量,正在他身体的最深处,艰难地破土而出。
用这具凡胎肉体,完成一次……不可能的蜕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