敌军使者的求见打断了部族的议会,族长唤进门外的部族战士正欲问询一番,却见那部族战士手上拿着一封帛书,进账便说道:“上禀阿主,来人使者让我将此物交予阿主。”说着便将手中帛书奉上。
族长起身下到近前,接过帛书翻开来看。一众人等均是将目光聚拢于族长之身,却见族长那严肃的面容,随着阅看那帛书内容渐渐显出平和。待到书中详情阅毕,族长平和的面容又变得了犹疑,他收拢帛书,出声问道:“那使者何在?”
部族战士回道:“正候在城邦外。”
白石长老见状,站出问道:“敢问阿主,是有何种变故?”
族长紧紧拽住手中的帛书,那种感觉说不清是愤怒还是别的什么,族长回道:“西人的王想与我阿尔西斯部族做一场交易。”说着,族长将手中帛书拿到人前。
“交易?是何交易?”带着这个疑惑,在场的诸位老人传看了族长手中的帛书,书中所写出乎所有人的意料,老人们惊讶于这天降的善意,他们几乎不敢相信这书中所写内容的真实性。
族长出声问道:“若是以此行事,诸位以为如何?”
五位部族长老彼此互视一眼,他们惊讶的发现似乎彼此之间的面目上都有了一丝笑意,大司长老在其余人的关注目光之下回道一句:“倘若书中所言不假,老夫以为此行或为妥当。”语气稍显犹疑,但语出之际,难掩心中松快。
在这场焦灼的议会上,在场的所有人先是经历了对未来的忧虑,在无尽迷茫中再而陷入绝望恐惧之中,以为逃离会是最好的出路,可那尚未说尽的尘封往事却告诉众人他们似乎无处可逃。此刻,天降的善意让一众老者眼中终于有了光。
面对余下几位长老那默认一致表态,族长原本那纠结的心境突然生出桔梗,他不敢置信的反问道:“你们几位也觉得此法可行?全然没有不妥之处?”
土司长老回道:“活下来,我部族才有希望,阿主。”长老的眼神中满是虔诚。
“那死难的部族同袍之仇也就此放下了?”族长再问道。
大司长老站出回道:“战场之上,双方各有死伤,既然对方可以不计前嫌提出此般交易,那我阿尔西斯族人也该显出我等的肚量,无需再过于计较。”
“兄长说得对,冤冤相报何时了,就此作罢吧!”三司长老附声说道。
族长将目光投向木司长老,木司长老思虑一阵,回道:“老夫以为这应是当下我等最好的选择了。”话语间,不难看出个中无奈。
“的确,这应是当下最好的选择。”族长心中暗自念想,“可适才的你们不都喊着要血战到底吗?”族长扫视众人,几位长老态度的陡然转变,一时,让族长的心间只感不适。
“既是如此,那不妨先行见过这使者再说。”族长出言说道,随即抬手令道等在一旁的部族战士:“你去将那使者请进帐来。”
待过一阵,部族战士领着两名西人进到营房之内,走前者,身作青衣袍衫,发冠高束,面目之间显出一种少年得志的意气风发。
随行者,装束显得却是有些奇怪,一身破旧黄袍,身后背着一个破烂木匣,木匣很大,上过其身约摸半个身躯,下部也几乎触地,比之他那瘦小的身躯,会给人一种不堪重负的感觉。斑驳的紫金发冠束起那稀稀疏疏的发丝,一张面黄肌瘦的削长脸颊布满皱纹,配以左右的八字胡,他没有笑,却总给人一种他在笑的感觉。
若非有前者同行,很难想象这黄袍老儿会有怎样的一个身份。
青衫少年昂首观望,战场之上他只在遥远之处瞧见过这阿尔西斯巨汉的身影,此番,聚在营帐之内,青衫少年才切身感受到了这群巨汉所带来的压迫之感。
青衫少年长呼一口气,拱手行礼,说道:“晚生西王治下谋士慕容豪霆拜见阿尔西斯上主。”
族长望着堂下的细小人儿,抬手回礼,说道:“使者无须多礼。”说话间,却是瞥见那黄袍老儿全无拜见之意,他那瘦小的身影,只是静静的站在青衫少年的身后,保持着他那特有的淡然。
青衫少年见状,淡淡一笑,侧身让出身后的同行者,介绍着说道:“这位乃是我吉边一域的高阶炼师欧冶子,先生素闻阿尔西斯部族盾甲炼术神乎其技,先生此来只为一睹这不世盾甲师之风貌。先生为人不拘礼节,上主勿怪。”
族长不知何谓高阶炼师,但从青衫少年的话中不难看出这位欧冶子先生应是有些地位的,他没有见识过大能者的傲慢,但他此刻也无心去计较这来人者的无礼。
族长出声相询,问道:“使者带来之帛书,是否便是足下王者之意?”
如此急切的问话,未免过早的漏出了心中真实意图,少年使者露出一个压抑不住的得意笑容,回道:“看来,阿主对书中所言甚是满意。”
对于久居深山的阿尔西斯族人来说,他们没有玩转心机的手段。可族长终归还是有些疑虑,随即说道:“若能就此平息战事,我部族亦可得以延续,书中所言不失为一个良策。不过,书中所言的臣服当是如何作解?”
使者少年淡然一笑,回道:“实不相瞒,在下本职乃是群山之间的一处掘矿主事,此番随大军远征至此有幸得见阿尔西斯部族勇士的撼山之力,真可谓得见天人,心中震撼,无以言比。王爷并非弑杀之人,在下于军前提出此等计策,便是想着两族之间可以此化干戈为玉帛。至于书中所言的臣服,那不过是在下为了取悦我主而用下的词语,在下的意愿实则是想借贵部族力士,助我掘矿事宜。”
“掘矿?”族长疑而问道。
“贵部族以精湛炼术闻名于世,莫非不知这群山之间蕴藏有无尽的宝矿?”使者少年笑而反问道。
“只为掘矿助力,不作其他差遣?”族长继续追问。
使者少年面带笑意,思索片刻,回道:“掘矿之余,若能在炼矿之术上指点一二,亦是一件美事。”
这番说辞,听起来颇有礼遇有加的意味。大司长老出言说道:“上禀阿主,闻听这位使者所言,老夫以为颇有道理,于我阿尔西斯一族不算亏欠。”
使者少年闻言,匆忙回道:“怎敢亏欠,贵部族力士若能随在下去往山间城寨,那治下的矿事定会迎来一个全新的发展,此种互惠互利,对于你我双方来说,只可谓是双赢。”
闻见大司长老的表态,再听这使者少年的连番巧语,族长只觉此时若是自已还连番纠结,反倒是不识大体了。
族长点了点头,叹息之间瞥见了一旁略显焦急的白石长老,恍然惊觉,出言问道:“试问使者,与我族同气连枝之渔民一族,贵部作何安排?”
使者少年循声看向那偌大坐席之上的白肤老人,那瘦弱细小的身躯宛若秋风之中的枯枝,随即出言回道:“在下以为,渔民一族可算作贵部之老弱妇孺,阿主,以为如何?”
“那当是最好。”族长长舒一口气,目光望向白石长老,但见那年迈长者露出了久违的释怀神情。
“敢问阿主可还有其他疑惑?”使者少年出言问道。
闻听使者的问话,族长拿过帛书,再次细看起来。真可谓凡事不可细究,细看之下族长尽是生出了一系列疑问,他没有俗世中人的那套客套话术,随即径直问道:“试问使者,这书中所言的二十载,会否过于长久?再有这勇士之龄如何界定?二十载间,我部族勇士可有归家探亲之权?”
使者少年淡淡一笑,他似乎小看了这个一族之长的智慧,只见其思索片刻,不紧不慢的回道:“所谓的二十载,那不过是一个话术,书中所提出的其实是,你我两个部族之间的一种共存方式。阿主,你应该明白,山外的世界对你阿尔西斯部族尚有恐惧的。王爷需要的是安心,这份安心不可能显于朝夕之间,这将会是一个漫长的过程。至于其他,那便是你我继后方再商定的事宜了。”
使者少年用最委婉的话语向在场的阿尔西斯族人阐明了帛书所言乃是最后的通牒,没有商量的余地。这番话如同在阿尔西斯部族身下点燃一缕文火,缓缓炙烤间族长的犹疑变成了煎熬,他想要的多一点,可他似乎忘了在使者少年到来之前,阿尔西斯部族还行在绝望的山谷间。
或许,人都是这样吧!
“王爷昭示,明日天清之前上主需得给出一个答复。”使者少年火上浇油般再说出一句,软硬兼施间欲要这位巨人族长给出自已想要的答案。
族长扫视在场的一众部族老人,每个人的脸上似乎均是有着一种等待宿命降临的畅然,族长拉下嘴角,颔首下来,略微摇头,露出一抹浅笑。
一阵过后,族长高叹一声,振声说道:“阿生心意,我部族上下已然得悉,烦请阿生回禀西主,我阿尔西斯部族遵循帛书所令,臣服西界王。”一语言毕,族长心中顿感一阵畅快,心中的那块大石似乎也终于可以落地了。
使者少年闻言,那紧绷的心弦亦被抚手拨响,少年闭眼长呼一口气,拱手行礼说道:“阿主大义,免我两族战火之祸。在下即刻回营上禀王爷,明日天明,烦请阿主领部族力士于城邦之外行交接事宜。”
一语言毕,使者少年一个眼神看向同行的黄袍老儿,那老儿微微点了点头,少年便再行了一个拜手礼,领同黄袍老儿转身朝营房外走去。行步间,那黄袍老儿回身再望了一眼,仍旧是他那一副似笑非笑的神情。
族长眼望这道黄袍身影,恍惚间生出一个错觉,那黄袍身影撩帘而出,但他却并未离去,他隐在黑暗中,窥视着部族的一切。
一场突如其来的变故,让这场原本焦灼的议会已然没有继续下去的意义了。族长出言说道:“部族命运已定,明日之后,我便领着一众部族的勇士去往那山外之地,届时,部族的一切全得仰仗诸位长老费心了。”
这番话听起来颇有些无奈,但终归是尘埃落定了。几位长老彼此互视间,大司长老出言回道:“阿主放心,族中一切,老夫几人定当全力处置。”
族长闻言也不想再多说什么了,他艰难的站起身,此刻,似乎卸下了身上的重担,那原本微不足道的伤患已然成了一种痛入骨髓的顽疾。族长颤颤巍巍的朝营房外走去,他不愿去那样想,可现实便是在场的诸位老人,他们可以自此安度晚年了。
望着族长那略显落寞的背影,一众老人面面相觑,他们什么都没有说,什么也没有做,可他们却是像犯下某种不可饶恕的过错。
木司长老问到白石长老:“那位先祖盾甲师最终炼制的是什么?”
白石长老瞪了一眼问话的部族长老,片刻之后,那冷恶的眼神中露出柔和,缓缓回道:“那是一件大杀器,一件曾将西界之地变为炼狱的大杀器。”
木司部族长老惊而再问道:“那什么又是妄想魔?”
白石长老叹而回道:“你们都是妄想魔,不,这一刻,我们都是妄想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