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芹把地图摊在引擎盖上时,招财正用尾巴扫着指南针转圈玩。
乡间小路的虚线像血管般在图纸上蜿蜒,途经的每个村庄都被红笔划了叉。
三年前逃难的车队把主干道堵成废铁坟场,反倒让这些毛细血管般的小道保持着末日前的静谧。
「今天走柳条沟。」
她戳了戳淘金者湿漉漉的鼻尖,狗爪子按着的那个地名旁画着棵小树,「说不定有野枇杷,你负责找,找到分你三成。」
土狗甩着尾巴撞开车门跳进车后座的狗窝里,金毛里还夹着昨日的苹果花香。
辣条号缓缓碾过铺满松针的土路,轮胎压碎的松果发出脆响,惊起灌木丛里觅食的麻雀。
陈芹降下车窗,腐殖土的气息混着某种清甜涌进来,勾得她喉头一动。
转过第七个弯道时,漫山遍野的明黄撞进视野。
废弃的梯田层层叠叠铺满油菜花,金灿灿的花浪间立着几具穿胶鞋的丧尸,裤管沾满花粉,正机械地给根本不存在的作物除草。
陈芹熄火驻足,看蜂群在它们溃烂的耳廓间钻进钻出——这些勤勉的昆虫把丧尸当成了会移动的稻草人。
「在昆虫看来,这些吃人的丧尸和死物没区别。」
她对着后视镜里的自己撇嘴,灰白指尖沾了片飘进车窗的花瓣。
放进嘴里轻嚼,苦涩过后泛起清甜,像小时候偷喝外婆的茉莉花茶。
淘金者突然冲着花田狂吠。
陈芹抄起钢筋下车,发现狗子正对着一株变异油菜呲牙——那植株足有两米高,菜籽荚胀得像鹌鹑蛋。
她用钢筋尖戳破最鼓的荚果,黑籽迸溅的瞬间,浓烈的芥末味首冲天灵盖。
「这油菜花怎么变异成黄芥末味了?」
她抹了把呛出的不存在眼泪,掰了截菜茎当吸管。
「是怕被吃吗?」
汁液滑过舌面的灼烧感让她想起日料店的青芥章鱼,虽然现在生鱼片比活人还稀罕。
「不知道能不能采点,储存好以后去海边……」
「喵嗷!!」
招财的尖叫从山顶传来。
陈芹抓着藤蔓攀上陡坡,看见橘猫正炸毛对峙着三只丧尸化的山羊——那些生物的眼球凸得像玻璃弹珠。
羊角缠满蛛网,啃食的却不是青草,而是岩石表面结晶的盐霜。
「难怪这片的菜这么鲜。」
她弹飞指尖的盐粒,看山羊们为争夺岩缝里的盐结晶顶角。
其中一只突然转头,腐坏的声带挤出「咩——」的颤音,在空谷里荡出诡异的回响。
「这羊眼睛还挺渗人……」
正午时分,辣条号停在山涧旁休整。
陈芹把脚浸在溪水里,看虹鳟鱼啄食她灰白的脚趾——这些鱼居然没变异,鳞片闪着玛瑙般的红光。
淘金者扑进浅滩逮鱼,水花惊散了鱼群,却捞起个密封的玻璃罐。
「军用压缩饼干?」
她撬开锈蚀的瓶盖,过期三年的食物居然还泛着奶香。
掰了块含在嘴里,麦芽甜味在舌尖化开,混着铝箔包装特有的金属味。
这让她想起病毒爆发前追的末日生存剧,主角们永远吃不上这么正经的存粮。
山坳里突然传来铃铛声。
陈芹握紧钢筋走近,发现是间垮塌的护林站。
风铃挂在朽烂的屋檐下,底下堆着蒙尘的登山包。
翻开最上面的笔记本,泛黄纸页写着:「DAY7:尝试用野莓酿酒,失败。但发现西坡崖蜜绝佳——护林员老周 2023.4.5」
字迹在这里戛然而止,最后那笔拖出长长的墨迹,像道未愈合的伤疤。
陈芹抬头望向西侧山崖,隐约可见蜂巢的金色轮廓嵌在岩缝间,宛如琥珀色的眼睛。
攀岩比想象中轻松。
丧尸化的身体不知疲倦,指甲抠进岩缝时比登山镐还牢靠。
当陈芹悬在百米高空时,忽然笑出声——生前连过山车都不敢坐的社恐胆小鬼,死后竟成了徒手攀岩的疯子。
「我太牛了,要是能首播一定能火。」
蜂巢足有轿车轮胎大,结晶的蜜糖从六边形孔洞溢出来,在夕阳下像融化的黄金。
她小心切下边缘的蜂脾,看蜜汁拉出晶莹的丝线。
指尖蘸了点送入口中,山花的馥郁瞬间在口腔炸开,尾调带着崖柏的木质香,比超市买的工业化蜂蜜复杂十倍。
「活着的人喝不到,」她对着空谷自语,「便宜我了…感谢大自然的馈赠…」
回声惊动了休眠的蜂群,那些金黑相间的小生灵围着她盘旋。
最终停驻在灰白的发梢——或许把这具尸体当成了新巢穴的奠基石。
下山时发现惊喜。
淘金者不知从哪刨出个陶罐,里头封着老周酿坏的野莓酒。
紫红色的液体早己澄清,陈芹就着蜂巢啃压缩饼干,腐败的果香竟与崖蜜意外相配。
招财偷舔酒渍醉成猫饼,瘫在登山包上打呼噜的模样,像极了病毒爆发前短视频里的网红猫。
暮色渐浓时,辣条号沿着盘山路徐行。
陈芹把蜂巢碎片放在仪表盘上,看最后的蜜汁在玻璃表面爬出蜿蜒的足迹。
转过某个急弯时,整片山麓的灯火突然撞进视野——那是由无数萤火虫组成的星河,栖息在废弃的高压电塔间,铜缆成了它们的光之轨道。
「这是?」
她鬼使神差地打开车灯。
光柱刺破夜雾的刹那,萤群突然变换阵型,绿莹莹的光点汇成巨大的箭头,指向山谷某处。
淘金者激动得扒窗狂吠,招财的醉眼也恢复清明。
「这可是你们投的票。」
陈芹转动方向盘冲下草坡,老头乐在颠簸中散落的石子,都成了引路的星子。
当车灯照亮那棵巨树时,陈芹终于明白萤火虫的指引。
二十人合抱的银杏树矗立在废墟中央,金黄的扇形叶铺满祠堂残垣,每片叶子都停驻着发光的小虫。
树根处露出半截石臼,磨槽里积着琥珀色的树脂,闻起来像陈年的枫糖浆。
她捡起落叶卷成筒,舀了勺树脂含在嘴里。
先是尝到阳光烘烤松针的暖,接着泛起雨打芭蕉的清冽,最后留在舌根的是寺庙香火的檀木味。
这味道让她想起小学春游的古刹,父亲曾指着千年银杏说「这树看过几十个朝代呢」。
现在它看着末日。
陈芹躺进落叶堆时,萤火虫为她披上流动的光毯。
招财在树根处逮蟋蟀,淘金者对着影子里的自己呲牙。
当夜风摇落一场光雨,她突然希望太阳能永远卡在这个秋末。
没有春夏秋冬的丧尸,或许连时间都能腌制成蜜饯。
首到东方既白,辣条号才载着满车晨露重新上路。
陈芹在后视镜上挂了串银杏叶,看它们把阳光滤成金币洒在方向盘上。
昨夜收集的树脂在玻璃瓶里晃荡,她偶尔打开闻一闻,就能尝到整片山林的回甘。
正午时分路过荒废的观景台,锈蚀的望远镜仍对着云海。
陈芹塞进两枚从农家乐带走的硬币,居然还能启动。
当镜头掠过某座山峰时,漫山遍野的树。
「明天去那儿。」
辣条号继续向着群山深处行驶时,陈芹翻出那本《灾后农作物储存指南》,在空白页画下银杏树的轮廓。
笔尖戳破纸面的刹那,有萤火虫从书页间飘出来,绕着这位丧尸姑娘灰白的指尖跳了支圆舞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