警察的眼睛,看不穿时间的尘埃。
凌云的眼睛,可以。
他“看”到那辆虚幻的货车,在巷口做出一个疯狂甩尾。
左前轮因为过度转向和胎压不均,在粗糙的水泥地上,碾出一道深刻的V型痕迹。
一道丑陋的疤。
他“看”到巷口最不起眼的墙角。
一只仓皇的脚,将一个烟头深深踩进了湿泥里。
烟是廉价的“黑狼”。
过滤嘴上,有两道因紧张而咬出的浅牙印。
最关键的。
是那股气息。
从虚幻货车的驾驶座上飘出的,一丝残留的精神波动。
暴戾、虚张声势,混着毒品的味道。
熟悉。
令人作呕的熟悉感。
凌云猛地睁开眼,头痛欲裂,他却毫不在意。
那双沉寂的眸子里,是毫不掩饰的杀气。
这股味道,他在学校食堂闻到过。
在高天那两个跟班身上,闻到过!
人不一样。
但绝对是同一窝的垃圾,散发着同样的腐臭。
高天。
凌云的嘴角,扯出一个没有温度的弧度。
就在这时,心脏传来一阵剧烈的绞痛。
他闷哼一声,身体晃了晃,伸手撑住满是涂鸦的墙壁。
他大口喘着气,神识不能再用了。
冲动,是凡人才会犯的错。
他需要冷静。
他拿出楚雄塞给他的新手机,解锁。
修长的手指在屏幕上飞速敲击。
没有废话。
他将三个关键线索,编辑成一条匿名短信,发给了楚雄的助理。
【V型胎痕。】
【黑狼牌香烟。】
【城西,毒品控制的混混。】
发送。
删除。
动作一气呵成。
他要借楚家的刀,杀他想杀的人。
不到十分钟。
手机亮起,弹出一条信息。
【V型胎痕,是城西“黑虎汽修厂”的非法改装胎,只此一家。】
【黑狼牌香烟,是城西“鸿运赌场”的内部货,不对外卖。】
【汽修厂和赌场,老板是同一个人。】
【黑豹。】
凌云看着屏幕上的名字,眼里的冷意几乎凝成实质。
黑虎汽修厂。
鸿运赌场。
他不止要找那个司机。
更要让躲在后面的“黑豹”,还有那个自以为是的“高少爷”,付出代价。
他转身,走回街口那辆劳斯莱斯。
车门打开,他弯腰坐了进去。
楚雄看着他比离开时更苍白的脸,和他眼神里那股肃杀之气,心脏没来由地一跳。
“有结果了?”他沉声问,语气里带着自己都未察觉的紧张。
凌云没有回答。
他只是抬眼看向前排的司机,声音平淡,却是不容置喙的命令。
“去城西。”
“黑虎汽修厂。”
楚雄的呼吸停了一瞬。
他看着自己这个陌生的儿子,看着他身上那股与年龄不符的、从地狱里爬出来的决绝和冷酷。
他沉默着,转过头,对车窗外保镖车里的人,做了个隐晦的手势。
跟紧他。
保护他。
但……别插手。
……
黑虎汽修厂。
城西这片混乱肌体上的一颗毒疮。
空气里永远是机油、劣质油漆和汗水混合的刺鼻怪味。
几个穿着油腻工装、露着纹身的修理工,正围着破桌子抽烟打牌,大声嚷嚷。
一辆黑色劳斯莱斯,悄无声息地停在汽修厂锈迹斑斑的大门口。
极度的奢华与破败,形成一种荒诞的冲突。
牌局停了。
所有人的目光齐刷刷投了过来。
车门打开,凌云独自一人走了下来。
他一身干净的校服,清瘦的身影,与周围的一切格格不入。
一个黄毛修理工叼着烟,晃悠着走过来。
“喂,小白脸。”
他冲凌云咧开一口黄牙。
“走错地方了吧?这里可不是你该来的地方。”
凌云没看他。
他径首走进汽修厂,黑沉的眸子扫过那一排排破旧车辆。
他的神识早己铺开,覆盖了整个肮脏的厂房,扫描着每一辆车,每一个角落。
然后。
他在一辆溅满泥点的破旧面包车前,停下脚步。
他伸出手,在满是灰尘的车身上轻轻抚过。
随即,他转过身,看向那个还在狞笑的黄毛,淡淡开口:
“轮胎是新的。”
“但磨损,是V型。”
他的声音不大,却像冰锥扎进每个人的耳朵。
他走到面包车门旁,拉开。
一股烟臭和血腥混合的怪味涌了出来。
“车里有黑狼烟的烟灰。”
他顿了顿,目光扫过那几个脸色开始变化的修理工。
“还有……洗不掉的血腥味。”
他关上车门,“砰”的一声闷响,敲在每个人心上。
“昨天,是你们干的吧?”
此话一出,空气瞬间凝固。
所有修理工的脸色都变了。
黄毛脸上的狞笑僵住,他猛地扔掉烟头,眼中凶光毕露。
他和同伴交换了个眼色,缓缓围了上来。
扳手,铁棍,从各个角落里被抽了出来。
“小子。”黄毛的声音变得阴冷,“你他妈是条子?还是活腻了来找死?”
凌云看着他们手里的铁器,脸上依旧平静。
“我找黑豹。”
他的声音穿透了对峙的紧张气氛。
“告诉他,楚家的人来了。”
“他要么,自己滚出来。”
“要么,我拆了他的狗窝。”
“楚家?”
黄毛愣了一下,随即和同伴爆发出一阵狂笑。
“哈哈哈哈!什么狗屁楚家!”
他的笑声戛然而止,眼神陡然凶狠。
“在城西,我们只认黑豹哥!”
话音未落,他手中的扳手带着风声,狠狠砸向凌云的头顶!
凌云动了。
在铁器即将触碰到他头皮的瞬间,他没有硬拼。
身体只是一个轻巧的侧身,那记重击便落了空。
与此同时,一缕神识波动,无形地拨了一下黄毛的胳膊。
黄毛只觉得手腕一麻,手臂不受控制地划过一道诡异的弧线。
“砰!”
沉重的扳手,结结实实砸在他身旁同伴的肩膀上。
“啊——!”
同伴惨叫着后退,“你他妈疯了!”他怒吼着,一脚踹向黄毛。
混乱瞬间爆发。
凌云的身影在扭打的混混之间穿梭,顺势从黄毛松开的手中夺过扳手。
反手一挥。
“当——!”
一声脆响,另一个从背后偷袭的混混,手中的铁棍被精准砸飞,震得他虎口开裂,惨叫着缩回手。
整个过程,没有一丝多余的动作。
转眼间,几个气势汹汹的壮汉,或倒地呻吟,或惊恐后退。
只剩凌云一人,手持扳手,静静站在场地中央。
那清瘦的身躯,此刻却无人敢再靠近。
所有人都被震住了,眼神里满是惊骇。
就在这时。
“都他妈给老子住手!”
一声暴喝从内间传来。
一个脸上带着刀疤的壮硕男人大步走出,正是黑豹。
可他此刻的脸色铁青,手里还拿着一个正在通话的手机。
他没看场中的情况,只对着电话咆哮,声音里是被出卖的暴怒。
“高少爷!条子来了!你他妈出卖我!”
他狠狠挂断电话,阴鸷的眼睛死死锁定凌云,充满了怨毒、愤怒,和一丝来不及掩饰的惊慌。
“是你报的警?”他的声音从牙缝里挤出来。
远处,凄厉的警笛声由远及近,撕裂了城西的空气。
越来越近。
越来越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