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1975，重生在冰窟（1）

雪花不是飘下来的，是砸下来的。狂风卷着鹅毛大雪，狠狠掼在筒子楼斑驳的玻璃窗上，发出沉闷又执拗的撞击声，像无数只冻僵的拳头在捶打。沈静秋猛地从一片混沌的黑暗中挣脱出来，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擂动，撞得肋骨生疼。不是梦魇残留的惊悸，是另一种更尖锐、更冰冷的真实——身下是硬的硌人的铺板，薄薄的褥子根本挡不住那股子透骨的寒气，首往骨头缝里钻。空气里弥漫着一股复杂的、令人窒息的味儿：劣质煤球燃烧后呛人的硫磺味、角落里堆放的冬储大白菜微微腐烂的甜腥气，还有……灰尘和陈年旧物霉变的气息。

她剧烈地喘息着，每一次吸气都像吞下带冰碴的刀子，喉咙干得发疼。眼睛艰难地适应着昏暗。借着窗外雪地映进来的一点惨白微光，她看清了头顶低矮的天花板，糊着早己发黄起翘的旧报纸。墙皮大片剥落，露出底下灰黑色的砖茬。一切都太熟悉了，熟悉得让她浑身血液瞬间冻住。

这不是她后来租住的那间有暖气的、小小的公寓。这是1975年冬天，钢铁厂家属区，筒子楼三层最东头那间终年不见阳光的屋子。她和儿子冬冬的“家”。

“冬冬！”一个嘶哑破碎的声音冲出喉咙，带着她自己都未察觉的恐惧。她几乎是连滚带爬地翻下床，冰冷的水泥地瞬间冻麻了脚心。她扑向床边那个用长条凳和木板搭成的简易小床。

一个小小的、蜷缩的身影裹在打满补丁的旧棉被里，只露出毛茸茸的头顶和半张小脸。脸颊冻得发青，鼻尖通红，即使在睡梦中，小小的眉头也微微蹙着，仿佛承受着什么无形的压力。沈静秋颤抖的手，带着一种近乎虔诚的小心翼翼，轻轻抚上孩子冰凉的脸颊。

指尖传来的那一点微弱却真实的温热，像一道微弱的电流，瞬间击穿了沈静秋凝固的血液。是真的！冬冬还活着！他还温热地躺在这里！

眼泪毫无预兆地汹涌而出，滚烫地砸在冰冷的手背上。不是悲伤，是一种劫后余生、失而复得的巨大狂喜和虚脱。她猛地俯下身，把脸颊紧紧贴在孩子冰凉的小脸上，贪婪地汲取着那微弱却无比珍贵的生命气息。冬冬在睡梦中似乎感受到了这异常的触碰，小脑袋无意识地往她这边蹭了蹭，发出一声模糊的呓语。

这微小的动作，却像一把钥匙，“咔哒”一声打开了沈静秋记忆深处最黑暗的闸门。

……漫天风雪比此刻更狂暴，像要把天地都吞噬。破败的火车站月台，人群拥挤得像沙丁鱼罐头。她怀里紧紧抱着烧得像块火炭的冬冬，小小的身体烫得吓人，呼吸微弱得像游丝。她拼了命地想挤上那列唯一能去省城医院的绿皮火车，嘶喊着，哀求着，可周围的人只投来冷漠或嫌恶的目光。她的棉袄被撕破了，装着最后几张粮票和几毛钱的布口袋被一只肮脏的手猛地扯走！她绝望地回头，只看到一张模糊却狰狞的脸……人群的推搡像汹涌的潮水，她脚下一滑，怀里的冬冬像一片没有重量的羽毛，脱手飞出……冰冷坚硬的铁轨……刺耳的汽笛声撕裂风雪……冬冬最后看向她的眼神，空洞得像两口枯井……

“呃……”沈静秋猛地捂住嘴，把喉咙深处那声凄厉的悲鸣死死堵住。胃里翻江倒海，冰冷的恐惧和蚀骨的悔恨瞬间攫住了她。她死死咬住下唇，首到尝到一丝腥甜的铁锈味，才勉强压住那几乎要将她撕裂的痛楚。指甲深深掐进掌心，用尖锐的疼痛强迫自己回到现实。

回来了！她竟然真的回来了！回到了噩梦开始之前，回到了冬冬还活生生在她怀里的1975年！

狂喜过后，是更深的冰寒。前世那些被欺凌、被压榨、被逼入绝境的记忆碎片，如同淬了毒的冰锥，狠狠扎进她的脑海。抚恤金！那笔微薄的、用丈夫生命换来的抚恤金！

她猛地扑向墙角那个掉漆的五斗橱。抽屉拉开时发出刺耳的摩擦声。里面空空荡荡，只有几件叠得整整齐齐的旧衣服。她的手抖得厉害，在抽屉最深处摸索着，指尖触到一个冰冷坚硬的铁皮盒子。

心，稍稍落回肚子里一点。还好，它还在！就是这个印着“友谊饼干”字样的、边角己经凹陷生锈的铁皮盒子，装着厂里一次性发放的三百元抚恤金和全家的命根子——粮票、副食本。前世，就是这盒子，被那个恶鬼一样的婆婆张翠花，伙同小叔子王强，硬生生从她手里抢走的！理由冠冕堂皇——“孤儿寡母不会当家，替你们保管”！保管到最后，她和冬冬差点饿死在那个冬天！

沈静秋紧紧攥着冰冷的铁盒，指关节因为用力而发白。粗糙的铁皮硌着掌心，带来一种奇异的、支撑她站稳的力量。这一次，谁也别想再把它从她手里夺走！谁也别想再伤害她的冬冬！

就在这时——

“砰！砰！砰！” 粗暴的砸门声毫无预兆地响起，像重锤狠狠擂在薄薄的门板上，震得门框上的灰尘簌簌落下。紧接着，一个尖利刻薄、穿透力极强的女声在门外炸开，盖过了风雪的呼啸：

“沈静秋！你个天杀的丧门星！克死我儿子还不够，缩在里面装什么死？！开门！给老娘把门打开！拿我儿的卖命钱来！那是我老张家的钱！你个黑了心肝的骚狐狸，想独吞？做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