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名字

我蜷缩在苏州河边的咸鱼筐里，听着十六铺码头此起彼伏的汽笛声。这年我十二岁，腋下夹着半块霉变的粢饭糕——是码头苦力们看我像条饿狗才施舍的。河风裹着煤渣刮过脸颊时，我总想起绍兴老宅里的雕花木窗，那里曾飘着母亲煎带鱼的香气。

我叫李三，在我小时候，家里一共有三个兄弟，那个动荡的年代，如同一头凶猛的巨兽，无情地吞噬着我们的生活。战争、饥荒、疾病……这些灾难接踵而至，让我们原本就脆弱的家庭不堪重负。父亲是个烂赌鬼，输了房子，后来，我听说负了好多债，自杀了，我心中并不悲伤，反而一股子痛快。

那年是1912年，我十二，在绍兴，父亲把最后一进厢房押给当铺那日，檐角的铜铃铛在雪里结成了冰棱。两个弟弟的咳嗽声像漏气的风箱，在腊月二十三的小年夜戛然而止。我至今记得当铺朝奉的羊皮手套，他捏着地契的手指在母亲腕上流连了三个来回——那个雪夜过后，母亲梳妆匣里的玳瑁簪子不见了。

没过多久，父亲就像是变了一个人一样，完全不复往昔的模样。他的手中总是提着一瓶酒，那酒瓶在他的手中摇晃着，

便睡了下去，一睡便是一天，我早己饥肠辘辘，向着他要吃食，他看着我吼：“家中哪有吃食，滚一边去。”我见他又睡了去，任凭如何，他如山般，不动分毫。

我就这样连着几日未进食，晕过去，邻居见了，心中怜悯心起，给了几个饼子，我笑嘻嘻地接过来，回了家，还未张口，父亲夺去，大口大口吃了下去，我哭了起来，他不理会，还骂我：“养了你这么大，也该孝敬孝敬你爹。”

又过了几天，父亲竟破天荒告诉我要去上海，我欣喜，听说是去找一个人讨债。

到了那处，我下船，父亲也下来了，看了看我，我看了看他，但只是瞪着眼，便无话了，我到处跑，也未寻见，当钟声敲到第三声，我彻底迷了路。

我走在路上，不知怎么办……在路上我见了很多人，在多数都推着车，他们不见怜惜，那车轱辘轧来也不问他的主人长眼，压伤了我的脚，痛得我哭出了声，坐在地上。

马车如脱缰野马般疾驰而过，泥水如瓢泼大雨般溅了我一身，我声嘶力竭地喊叫着他们这些恶人，然而却没有人看向我，我宛如路边被遗弃的狗儿一般，无人在意。我看到了他们的目光，那是如寒冰般冷漠，似毒蛇般可恨，更如豺狼般凶狠。

我艰难地站起身来，一瘸一拐地走着，那模样活像一个小丑，滑稽而可笑。这次，终于有人关注到了我，笑声如潮水般连绵不绝，这笑声比那死一般的寂静更让人可恨。

这座城市犹如一颗璀璨的明珠，闪耀着繁荣与壮丽的光芒，然而却将我无情地遗忘，仿佛我是那微不足道的尘埃，无法在这广袤的城市中找到容身之所。这几日，我犹如迷失在茫茫大海中的孤舟，茫然不知该如何继续生存下去。幸而在那垃圾桶旁，我结识了几位挚友，他们以拾荒为业，犹如在黑暗中摸索的行者。每当有所收获，我们便如久别重逢的亲人般欢聚一堂。然而，天有不测风云，人有旦夕祸福，一伙如恶狼般的人突然出现，毫不留情地抢走了我们的食物。其中一人怒发冲冠，拾起石块向他们砸去，结果却被打得遍体鳞伤。一次，他问我叫什么，那是我己经很久很久没有人问过我了，是啊，我叫什么？我叫什么？我到底叫什么？我苦思冥想半日，脑海中依旧如一团乱麻，毫无头绪。我问他，他也如失忆般，只记得姓李，于是他说，比我们两个大。他是李大，另一人叫李二，而我，便顺理成章地成为了李三。之后我们相依为命，形影不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