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你找我妈？她跑了
“咕咚。”
喉结滚动，一声干涩的吞咽在寂静的楼道里格外清晰。
林天野的心脏像一只被困在笼中的猛兽，疯狂撞击着他的肋骨，那沉闷的擂鼓声震得他耳膜嗡嗡作响。
他垂下眼帘，视线落在怀里那一大捧娇艳欲滴的红玫瑰上，花瓣上的露珠折射着楼道昏黄的灯光，像极了那个女人眼里的光。
随即，他抬起头，再次审视眼前这栋老旧的公寓楼。
水泥墙皮大块大块地剥落，露出内里暗红色的砖体，像一道道干涸的伤疤。楼道口那块歪歪扭扭的木牌，用一种稚嫩的笔迹写着——阳光公寓。
这里，就是白芷姐的家？
那个在酒精与喧嚣交织的酒吧里，将他从烂醉如泥的深渊中一把拽出来的女人。那个用一句“生活总要向前看，你值得更好的”，就将他整个灰败世界点亮的女人。
三个月。
整整三个月。
他戒了酒，戒掉了尼古丁，刮净了拉碴的胡须，剪去了那头象征着颓废与绝望的长发。镜子里重新映出的，是那个身高一米八九，身形挺拔，曾站在项目发布会聚光灯下的男人。
这一切，都是为了她。
他几乎花光了仅有的积蓄，从北到南，跨越了半个华夏，像一个奔赴圣地的信徒，抱着必死的决心，只为亲口对她说出那句在心中排演了上千次的告白。
林天野深吸一口气，老城区特有的潮湿霉味混杂着泥土的气息，灌入肺中。他迈开长腿，踩上了那会发出“吱呀”呻吟的木质阶梯。
一楼，101。
连门牌号上的油漆都己龟裂，带着一股被时光遗忘的陈旧感。
他下意识地整理了一下西装外套的领口，这件阿玛尼还是他当年在大厂当上项目经理时，奖励给自己的。如今再穿上，只为给她一个最完美、最郑重的初见。
“咚、咚、咚。”
他抬起手，指关节叩响了那扇漆皮剥落的木门。
心，瞬间悬到了嗓子眼。
门后，一阵拖鞋踩在地板上的“啪嗒、啪嗒”声由远及近，脚步急促，带着几分不耐烦。
林天野的嘴角却不受控制地向上扬起，怀中的玫瑰似乎在这一刻，也释放出了更加浓郁的香气。
“吱呀——”
门，开了一道狭窄的缝。
预想中那张温柔成熟的俏脸并未出现。
门缝后探出的，是一个毛茸茸的小脑袋。头发扎成一束简单的马尾，一双乌溜溜的大眼睛，正透过门缝，带着十足的好奇与警惕，上下打量着他。
一个女孩。
一个看起来最多不过初中生年纪的女孩。
林天野脸上的笑容，瞬间凝固。
他一米八九的挺拔身躯僵在原地，必须完全低下头，才能看清女孩的全貌。她穿着一身蓝白校服，脚上那双粉色的兔子拖鞋格外显眼，身高……堪堪不到他的肩膀。
“你……找谁？”
女孩的声音清脆又稚嫩，像春天刚冒尖的笋芽，戳破了他所有美好的幻想。
林天天的大脑宕机了足足三秒。
“我，我找白小姐。”
他几乎是下意识地，将那捧鲜艳的玫瑰往身后藏了藏，动作笨拙又滑稽。这一刻，他感觉自己像个拿着糖果，预备拐骗无知少女的怪蜀黍。
女孩乌黑的眼珠转了转，视线轻巧地越过他的肩膀，精准地锁定在了他身后那一大捧几乎要将他淹没的鲜红玫瑰上。
她的眼神，瞬间变得古怪起来，那是一种混合了然、无语和些许怜悯的复杂眼神。
“你找我妈？”
“你……你妈？”
林天野感觉一道惊雷从天灵盖首劈而下，将他整个人都劈得外焦里嫩。
他颤抖着手掏出手机，指尖在冰冷的屏幕上划了好几下，才点开相册里那唯一一张女人的照片。那是在酒吧昏暗的灯光下，他鼓足勇气偷拍的侧脸，温柔，沉静，带着一种令人心安的成熟魅力。
“是……是她吗？”他的声音都开始发飘。
女孩凑过小脑袋，只瞥了一眼，便干脆利落地一点头。
“对，是我妈。”
“那……那她人呢？”
林天野的心，正一寸寸地向无底深渊沉去。一个荒谬到让他手脚冰凉的念头，正在他脑海中疯狂滋长。
女孩却突然伸出小手，抱在胸前，摆出一副小大人的模样，甚至还老气横秋地叹了口气。那双清澈的眼睛里，竟流露出一丝与年龄极不相符的沧桑和鄙夷。
“跑了。”
“跑……跑了？”
“对啊，”女孩说得云淡风轻，仿佛在说一件与自己毫不相干的八卦，“跟一个开红色跑车的男人跑了，两个月前就走了，行李都没怎么拿。”
林天野彻底懵了。
大脑一片空白，耳边只剩下自己粗重的呼吸声。
那个将他从绝望泥潭中拯救出来的女人，那个被他视为生命中最后一束光、是他全部希望的女人……就这么，跟人跑了？
他感觉自己像一个天大的笑话。
一个自作多情、愚蠢透顶的笑话。怀里那九十九朵玫瑰，此刻仿佛变成了九十九根淬毒的尖刺，每一根都狠狠扎进他的心脏，疼得他几乎无法呼吸。
“那……那这公寓……”他艰涩地开口，声音嘶哑。
“留给我了。”女孩朝楼道口那块“阳光公寓”的牌子扬了扬下巴，“我叫苏萌萌，是这里的房东。”
她那双乌溜溜的大眼睛再次将林天野从头到脚细细打量了一遍，视线从他身上那件价值不菲的西装，到他颓然如死灰的脸，最后又轻飘飘地落回到那束可笑的玫瑰上。
“喂，大叔，你到底是来干嘛的？”
“大……大叔？”
林天野看着眼前这个还没自己肩高的女孩，脑子里嗡嗡作响，我有这么老么？
“你不会是又一个来追我妈的吧。”苏萌萌撇了撇嘴，语气里毫不掩饰那股浓浓的嘲讽。
“你是第三个了。不过……”她顿了顿，眼神里的鄙夷更深了，“你是唯一一个，蠢到真的捧着花找到家门口来的。”
“轰——”
林天野的脸瞬间涨得通红，那股灼人的热意从耳根一路烧到脖子。
羞耻、愤怒、荒唐、失望……无数种情绪在他胸腔里激烈翻涌，相互冲撞，最后却只剩下了一片死寂的、无边无际的空虚。
他最后的希望，他赖以重生的精神支柱，在这一刻，彻底崩塌了。
他像一尊被风化的雕塑，僵硬地、一动不动地立在门口，不知道自己该做什么，又能去哪里。
苏萌萌看着他那副失魂落魄、仿佛天塌下来了的样子，忽然又叹了口气。
“喂，大叔。”
林天野缓缓低下头，眼神空洞得像一潭死水。
“看你这样子也挺可怜的，快回家去吧。”
林天野看着眼前这个眉眼间依稀有几分妹妹影子的女孩，喉咙里像是被塞了一团棉花，他艰难地咽了口唾沫，声音轻得几乎听不见。
“我……我没有钱了。”
“哈？”
苏萌萌似乎没听懂他的话。
“咕噜～”
一声不合时宜的、响亮的腹鸣，替他宣告了一个全新人生的开启。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