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墨落情断
红烛摇曳的书房里，叶红渔握着判官笔的手微微发抖。宣纸上“休书”二字墨迹未干，窗外惊雷炸响，将她苍白的脸映得忽明忽暗。案头散落着泛黄的契约，那是八年前她以千年修为立下的誓约——护顾西州周全，原谅他一百零一次过错。
铜铃突然发出刺耳的声响，叶红渔指尖的朱砂痣泛起红光。她知道，是最后一次原谅的机会到了。脚步声由远及近，顾西州带着满身酒气撞开房门，绣着并蒂莲的锦帕从他袖中滑落，落在她脚边。
“你又去了柳姨娘那里。”叶红渔声音平静得可怕，目光扫过他衣襟上的胭脂痕。顾西州皱眉扯开领口，玉冠歪斜：“不过是逢场作戏，你莫要小题大做。”他瞥见桌上的休书，冷笑出声，“叶红渔，没了我顾家，你以为你还能在京城立足？”
庭院里传来女儿的啼哭，叶红渔猛地起身。却见顾西州一把抓住她手腕：“孩子哭两声就受不了？你这副柔弱样子，倒和当年尸山血海里的恶鬼判若两人。”他的话如利刃，剜着她心口最柔软的地方。
八年前的记忆汹涌而来。那个血雨腥风的夜晚，她身负重伤倒在乱葬岗，是顾西州将她从死人堆里抱出。他温热的掌心贴着她流血的伤口，轻声说：“别怕，我带你回家。”如今，同样的手却将她推向深渊。
“顾西州，一百零一次了。”叶红渔甩开他的手，判官笔笔尖渗出暗红血珠。宣纸上的字迹突然发出金光，契约上的朱砂印寸寸碎裂。顾西州脸色骤变，他这才发现，眼前这个温柔贤淑的妻子，周身萦绕着令他心悸的威压。
“你...你究竟是谁？”他后退两步，撞倒了博古架。瓷器碎裂声中，叶红渔摘下温婉的面具，额间浮现赤红印记，判官笔在空中划出一道血痕：“我乃人间最后一位判官，执掌生死簿，断尽天下冤。”
惊雷劈落，照亮她身后若隐若现的生死簿虚影。顾西州这才想起，这些年他每逢大难总能化险为夷，朝堂政敌离奇暴毙，原来都是眼前人暗中相助。而他，却将这份深情踩在脚下。
“从今往后，你我恩断义绝。”叶红渔挥笔写下最后一笔，休书化作流光消散。她望向女儿房间的方向，眼中泛起温柔：“我会带阿宁离开，你好自为之。”转身时，顾西州伸手去抓，却只攥住一片虚无。
暴雨倾盆而下，叶红渔抱着熟睡的女儿踏入雨幕。她知道，从今天起，不再有需要她原谅的顾西州，只有执掌生死的判官叶红渔。而那个在血海中救她的少年，终究是死在了时光里。
暴雨如注，琉璃瓦上的雨水顺着兽首雕刻倾泻而下，在青石阶上击起层层水花。叶红渔跪坐在书房冰凉的地砖上，判官笔悬在素白宣纸三寸之上，笔尖凝结的墨珠摇摇欲坠。案头沙漏里最后一粒细沙坠落，窗棂突然被狂风撞得哐当作响，八年前立下的誓约卷轴无风自动，泛黄的纸页簌簌翻卷。
"吱呀——"雕花木门被撞开，顾西州玄色锦袍沾着夜露，腰间玉佩还缠着半缕艳红丝带。他脚步虚浮地倚在门框，酒气混着胭脂香扑面而来："柳姨娘新学的胡旋舞......"话音戛然而止，他眯起眼盯着书案上的宣纸，"休书？叶红渔，你疯了？"
叶红渔指尖轻颤，朱砂痣在昏暗烛火下泛着妖异的红。她望着顾西州衣襟上新鲜的唇印，想起三日前女儿阿宁高烧不退，而眼前人正搂着美妾在画舫听曲。铜铃在袖中发出细微嗡鸣，这是天道最后的提醒——她耗尽百年修为维系的"原谅契约"，己走到尽头。
"顾大人记性可真差。"她缓缓起身，广袖拂过案几，散落的珠花滚落在顾西州脚边。那是去年生辰，她精心为他绣的并蒂莲纹样，此刻却被他靴底碾得粉碎，"第三十七次夜不归宿，第六十二次冷落女儿，第一百零一次......"
"够了！"顾西州怒拍桌案，茶盏碎裂声惊飞梁上栖鸦。他扯开领口，露出锁骨处未愈的齿痕，"不过是些后院琐事，你非要闹得这般难看？"目光扫过叶红渔颈间褪色的红绳——那是他们成婚时，她亲手编的同心结，如今己泛白起毛。
庭院里突然传来幼童哭喊："母亲！阿宁怕......"叶红渔脸色骤变，提起裙摆便要冲出去。顾西州长臂一揽，将她扣在怀中："不过是雷声罢了，你惯会拿孩子做借口！"他的力道大得惊人，掐得她腕骨生疼，"别忘了，若不是我顾家收留，你早饿死在乱葬岗！"
这句话如同一记重锤。叶红渔僵在原地，记忆瞬间被拽回八年前的修罗场。那时她身负重伤，判官笔断裂，生死簿被撕碎，是少年顾西州浑身浴血地扒开尸堆，用染血的衣襟为她擦拭脸上的泥污："我带你回家。"
"回家？"叶红渔突然轻笑出声，笑声里带着刺骨的悲凉。她猛地咬破舌尖，鲜血喷在判官笔上，笔杆缠绕的锁链发出龙吟般的嗡鸣。顾西州惊恐地看着她额间浮现赤红符文，周身腾起血色雾气，书房的烛火瞬间转为幽绿。
"顾西州，你可知这八年来，有多少人想取你性命？"叶红渔抬手轻挥，墙上的铜镜映出骇人的画面——政敌遇刺的前夜，她手持判官笔立于屋脊；疫病肆虐时，她以血为引改命数。而画面里的自己，始终穿着素白嫁衣，像个守着空房的怨妇。
窗外惊雷炸响，生死簿虚影在暴雨中若隐若现。顾西州踉跄后退，撞倒博古架，琳琅满目的珍玩碎了一地。他终于想起，为何每次朝堂危机都能逢凶化吉，为何后院美妾从未诞下一儿半女，原来都是眼前人在暗中操控。
"这休书，我写定了。"叶红渔挥笔如电，宣纸上金光大作。契约卷轴轰然炸裂，化作万千朱砂蝶扑向顾西州。他痛苦地捂住胸口，那些被叶红渔压制的灾厄，此刻如潮水般反噬而来。
暴雨冲刷着叶红渔单薄的身影，她抱起浑身湿透的女儿，最后看了眼顾西州扭曲的脸。阿宁攥着她褪色的红绳，奶声奶气地问："爹爹不要我们了吗？"叶红渔低头亲吻女儿发顶，判官笔在虚空中划出传送阵："不，是我们不要他了。"
当血红色的光芒吞没母女二人，顾西州终于看清那红绳上的暗纹——竟是密密麻麻的往生咒。而他，终究成了被审判的亡魂。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