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风雨欲来

戌时的梆子刚敲过三响，龙涎香混着暴雨前的闷湿气在凤家别院游廊间萦绕不去。

凤栖梧反手挽了个剑花，青锋剑刃映着廊下十六盏琉璃宫灯，寒光过处烛火齐齐熄灭。

最后一缕青烟尚未散尽，剑尖己挑起石案上的青玉葡萄盏，琥珀色的梅子酿在空中划出弧线，正落进她微启的朱唇。

"小姐，大公子请您去沉璧堂。"侍女青黛捧着素纱披风立在月洞门外，灯笼将她的影子拉得老长，投在影壁上的九尾凤凰浮雕竟似活了般颤动。

栖梧眯起眼，瞧见青黛云髻间沾着片指甲盖大小的碎纸屑——是七星堂特制的雪涛笺，遇血显字的特性让这纸笺唯有十万火急之事才会启用。

剑鸣骤起，栖梧足尖点着池中睡莲跃至青黛跟前。

青锋剑挑起侍女鬓间碎纸的刹那，血腥气混着墨香在剑尖绽开，显出半行朱砂小字："...漕盐有异，速离..."

"三哥的药庐今日倒是热闹。"栖梧屈指弹去剑身血珠，望着纸屑在暮色中燃成青烟。

她记得清晨路过药王阁时，分明看见七哥的亲卫拖着三个麻袋往地窖去，麻袋缝隙间漏出的银鱼服纹样，正是漕运衙门的制式。

沉璧堂十二扇紫檀雕花门尽数敞开，穿堂风卷着铜雀香炉里的冰片香，将墙上北斗七星图的磷火吹得忽明忽灭。

长兄凤云峥的玄铁算盘搁在紫檀案上，十三枚鎏金珠全数归零，在烛光下泛着冷芒。二哥凤听澜倚着东海珊瑚树把玩鲛珠，腰间缀着的七国商牌叮咚作响。

"阿梧，明随青寰进京。"云峥的声音像淬过冰的刀，青铜面具下那道自眉骨贯至下颌的疤痕，在跳动的烛火中宛如游龙。

栖梧猛地攥紧剑穗上缀着的东珠，南海明珠的棱角刺入掌心，"就为那劳什子盐税案？"她抬脚踢翻鎏金鹤嘴香炉，火星子溅在二哥听澜价值千金的鲛绡外袍上，烧出个焦黑的窟窿，"西哥的矿船能碾平户部衙门，五哥的绣娘能刺穿尚书眼皮，何须..."

"这次是御笔朱批的钦案。"三哥祈安突然咳嗽起来，淡紫色的药雾从他广袖中漫出，在七星图前聚成狰狞鬼面。他苍白的手指划过案上密函，露出户部侍郎的朱印，"七日前龙潭渡查获的私盐，贴着凤家商号的火漆。"

暴雨终于倾盆而下，五哥青寰的织金扇面"唰"地展开，露出幅精绣的京都舆图。

他染着丹蔻的指尖点在西市某处朱砂标记上："好妹妹，你可知道那些盐袋里装的什么？"扇骨暗格弹出一枚狼头箭镞，深深钉入案几，"除了青盐，还有北戎的狼头箭镞。"

惊雷劈开夜幕的刹那，栖梧想起半月前在钱塘江撞见的那些漕船。

二十艘双桅福船吃水线深得反常，船头破浪处隐约可见暗红血渍。

当时六哥明烁把翡翠骰子抛向空中笑道："这船载的怕不是盐，是阎罗的买路钱。"

"我不走。"栖梧突然挥剑斩断案角，"铮"的一声龙吟在堂内回荡。

剑光过处，西域进贡的孔雀石笔架裂成两半，"上个月才挑了海寇老巢，前日刚收拾完云州马帮..."剑尖忽然挑起七哥隐霄腰间的狼首匕，"你们当我还是八岁那个要被护在身后的娃娃？"

隐霄玄色身影如鬼魅暴起，匕首贴着栖梧耳际划过，削断的青丝尚未落地，刃尖己挑起她襟前玉扣。

"十年前替你挡狼袭时我就说过..."他舔去刀刃上沾染的妹妹的血珠，独眼中闪着嗜血的光，"凤家女儿要死也得死在我后面。"

雷声炸响的刹那，西哥玄澈的机关臂突然扣住栖梧手腕。

精钢手指灵巧翻飞间卸了佩剑，露出剑柄处新嵌的凤凰血玉。"栖凰剑我重铸了三十七次。"他独眼在阴影中闪着寒光，机关臂关节处渗出诡异蓝液，"但这次要防的不是江湖人。"

子时的更鼓混着雨声传来时，栖梧己经被七件信物围在七星图中央。

大哥的玄铁算珠泛着血光，二哥的海东青翎羽沾着咸腥海风，三哥的药王铃铛里藏着见血封喉的毒粉，西哥的陨铁令纹着龙潭渡的密道图，五哥的金蚕丝缠着半截断指，六哥的骰子浸着孔雀胆，七哥的狼牙链还带着草原的腥膻气。

"阿梧可知为何凤家女儿及笄要饮七盏酒？"母亲沈昭意的声音突然从屏风后传来。

墨色劲装包裹的身影如利剑破空，手中诸葛连弩的寒芒首指七星图中心，"你每个哥哥出生时，都取心头血存于寒玉匣。"

栖梧喉头突然灼痛起来，想起及笄那夜饮下的七盏琥珀酒。

二哥听澜把海东青的脚环扣在她腕上时，琉璃盏边缘还沾着新鲜血渍："喝过血酒，你的命就不再是一个人的。"

当时她只当是醉话，此刻却见母亲掀开七星图后的暗格，七个冰玉匣中跳动的血色让她遍体生寒。

暴雨中突然传来急促的鹧鸪哨声——三长两短，接着是布谷鸟的悲鸣。

几乎同时，外墙传来重甲摩擦声，混着知府衙役特有的铜锣响。

栖梧听见墙外战马嘶鸣中夹杂着机括上弦的"咔嗒"声，那是兵部特制的破城弩。

"来得真快。"六哥明烁突然扬手撒出把金叶子，翡翠骰子在舆图上蹦跳着组成卦象，"赌半个时辰？一炷香？我押他们撑不过..."

"够了。"云峥忽然将算盘猛地一拍，十三枚金珠腾空而起，在七星图前组成紫微垣星图。他青铜面具后的独眼扫过众人，最终停在栖梧腰间玉佩上："老西带阿梧走密道，老三留下应付官差，其余人按癸字预案行事。"

栖梧还要挣扎，忽觉后颈一麻。三哥祈安轮椅扶手上弹出的银针带着曼陀罗香，她踉跄着倒入西哥玄澈的机关臂中。最后映入眼帘的，是五哥青寰正在描画的女妆——他贴着假喉结哼唱的昆曲"原来姹紫嫣红开遍"，与墙外骤然响起的破门声混作一团。

玄澈的机关臂突然裂开，露出内藏的暴雨梨花针。他将栖梧塞进密道时，往她口中塞了颗冰凉的玉丸："含着，能改声换息。"密道石门合拢前，栖梧听见头顶传来母亲清越的冷笑："诸位大人夜闯民宅，可备足了买棺钱？"

-